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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惊·变(六) ...

  •   她在枕上侧头望了元成,问得有些认真。
      “元信的头够大。”适宜顶黑锅。
      德琳闭了下眼——免得对他白目相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明的法子,原来……推元信出来抵罪,他能做,她不能,由此看来,她的所为没有什么错,“其实,沁公主提过要去找您……”
      那为何未去?元成用眼神责问。
      “……不能去。”拜祭忠良是国事,岂能因她半途而废?退一万步,就算此事能耗到他回宫,那又如何?难道要让所有人看太子如何徇私?他在朝野间的声誉和她可能会受到的惩戒之间,她不需比较,自然而然便有取舍。

      “我还要多谢你么?”元成神情古怪——此时若不明白德琳的意思,他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片心,可听到、看到她受的罪,他宁肯她不这么替他着想!
      “殿下——”德琳叹气,深知她再说什么元成也是免不了自责的,未若把话扯开还好些,“您要不要谢那随您。不过我倒是要谢这回的事,”说着半垂了眼睫,“公主把话说出来了。”那天从云贵妃处回到寿昌宫,醒过来的元沁哭着求她,“教习,去找王兄吧,王兄一定会来救你的,他亲口告诉我他喜爱你,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她学得吞吞吐吐,元成连着前后话可已懂了,“那有什么用?你不还是没听沁儿的?你反正有的是道理打消她的念头……”
      “我是说太好了、公主把这话说出来了,我再不必对她抱着愧了!”德琳赶紧抢话。
      “抱愧?”元成果然疑惑了。
      “你和我……这一向你对她说了多少假话?”德琳瞪他,“亏她一直实心实意地叫我‘教习’!我却……我能不有愧吗?这些日子我总怕她一旦知道实情、知道我是在骗、不是,我只是未对她说实话,骗她的是你!我总怕她要是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她拿不准元沁一旦醒悟会气成什么样。

      “怕什么?沁儿和你那么亲,还能为这个就跟你翻脸?好好哄哄不也就是了?”元成不当回事,“再说不还有我吗?话都是我说的,她要不满你叫她找我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亲,才更容不得被欺瞒。”
      德琳不知这么说元成能不能懂:从他身为男子且又是太子的立场上,大约觉得这样的事无伤大雅,即便被戳破,嬉笑怒骂两句也就过了。岂不知女子的心最是细腻,你伤了她,她或许恼一时,你若是骗她,闹不好她却能恼一世的。不过好在此事已被元沁挑明,她倒不需再担着心了——也多亏情形特殊,元沁顾不得细究,不然她当时的脸色怕是青红不定,轻易就能瞧出心虚吧?
      元成确是不觉得此事有何大不了的,然见德琳像是放下心头大石的,他也乐见如此,“你觉得沁儿这回能不能长记性?”见德琳讶然,没好气道,“这回把你害成这样,要再有下回……”

      “怨不得公主。”德琳在枕上摇头,“要我当初就是强拦着,也不会有今日的事。说到底,还是我主意不坚定……”
      “休往自个儿身上揽,”元成听这话又作色,“你再坚定还能坚定得过元信又打保票又许愿?!”
      德琳一听他这是什么都知道了,“安王说了?”

      “他敢不说?”
      “……那么皇后娘娘也知道了?”
      “你说呢?”
      德琳不语了。
      “……娘娘不要怪我自作聪明才好。”默然片刻,才轻叹一声:她光想到了他们是母子,有话容易说,却未料元信会和盘托出,这倒是她情急欠考虑了。
      “母后确实不痛快,”元成定定地望着德琳,见她苦笑垂睫,幽幽,“你可知你那叫欺上瞒下?你胆子怎就那么大?”等了一霎不见德琳反应,又道,“不照你的话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息事宁人法子;照你的话来,则是明知你冤,也要硬着心肠处罚——你置母后于这两难之地,换做是你,你能心安理得、处之泰然?”

      “您……是说……”德琳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是我说的、不是母后的话!”元成瞪她,“可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见德琳刚抬起的眼又垂下了,叹气,“母后叫我告诉你,‘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好好养着,不得胡思乱想’。”
      “什么?”德琳这下是真惊着了,什么叫“母后叫我告诉你”?皇后娘娘知道他来这儿?!她不是在闭门?
      “该怕的不怕!”元成忙探身按着她肩膊,免了她再因猛然抬头扯动伤口,“闭门怎么还能连我一块儿闭在外头?不过你也不用怕闲杂人知道,我趁夜从后门来的。”

      这话说罢,两人一时都无语。元成收手置于榻边,低声,“用不用帮你翻个身?”
      “不用。”德琳亦低声,奇异地毫不觉得羞窘,仿佛知道元成只是不想她一个姿势躺得太辛苦而已。自屈了一臂垫在颌下,侧眸望元成,“娘娘还教训什么了?”
      “不是教训,”元成叹,伸手握了德琳另一只手到掌心,“母后这么罚你也是用心良苦——那天她和傅姑姑斟酌了半晚上,还是傅姑姑说你熟知宫规条律、说是你帮她整理过,说你既敢出头担责,必是觉得能受得了责罚,母后这才下了决心……”

      “娘娘费心了。”德琳轻声,按宫律,皇胄伤,近侍之人笞十杖直至杖毙,她和史姑姑领的是最基本的杖刑,仅此便该知足,何况……此前她庆幸过是到恤刑司而非在凤鸣阁受刑,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板子,之后庆幸过被罚闭门,省却最狼狈的样子被人所见,如今看来,这些并非她运气好,而都是皇后娘娘的有意为之……

      “你能明白,母后应能欣慰。”元成紧了紧她的手,“只是你这些伤……”
      “当时听恤刑司的人跟傅姑姑说,三、五天就能下地……”
      “三、五天?你当你是那些粗使宫婢?!不过我带了最好的金疮药、怎么了?”
      德琳苦笑,“殿下,我这儿的药已经够多了,”听绿菱和墨莲说,每个送药的人都说自个儿送来的是最好的,若不是她坚拒,两个丫头能挨样给她换着用,“我觉着今儿用的安王送来的就很好,觉得不那么痛了,还清凉凉的。绿菱,拿给殿下看看。”

      绿菱听到她唤,起身就要过来,瑾言却静静开口,“殿下,安王殿下昨日跟风七要过金疮药。”
      风七,龙隐虎卫的总医官,出自他手的金疮药,名头或许不如贡用、官用的那些响亮,效用却好比是卤水点豆腐,懂得的人自然知道它的金贵。
      瑾言无实据,却笃信元成手中“最好的金疮药”的来处与元信是一样的。只他傍晚才从悬云寺回来,先去向皇帝陛下复了命,又去彤辉宫见过皇后娘娘,跟着就到了这里,还能见缝插针地安排伤药的事,若非用心,何能至此?

      瑾言心中了然,元成却在听到她的话后身形微顿,“亡羊补牢!”哼过这一声,想到元信早送来了药,德琳才少遭些罪,脸色方又和缓下来,“总算还知道做件正事。”
      德琳不解他因何不快又为何瞬息平复,只顺着话问,“安王……还好么?”
      “好!能吃能睡,好胳膊好腿儿的,能有什么不好?!”元成深知他迁怒于元信,元信有点儿冤,可不迁怒,他实在忍不住。恶声恶气够了,赶在德琳蹙眉前好好说话,“逍遥王爷是做不成了。明日起,他就到虎卫营点卯应差了。”元信志不在朝堂,宁王元俭重参政事后,他更有了挡箭牌,说人多乱,龙多旱,有宁王辅佐父皇和太子王兄是如虎添翼,要再加上他,闹不好可就成画蛇添足了。这话听得嘉德帝哈哈大笑,仁慧皇后也就不好再强求。

      元信的志趣一向在于金戈铁马,可惜近十多年来,天启王朝四海升平——于国于民,这固然是幸事,可与之相应的,是军防武备之事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日益减轻,甚而在元成有一年巡边归来,提出戍防松弛需待加强时,满朝竟无附议之声。或许也不能说没有附议,而是有可能附议的武将们未及开口已被丁侍中、杜尚书等重臣先声夺人,或言君子之国不以武力服人、或道强国不扩军方能睦邻友边,更有时任的户部尚书洋洋洒洒地当廷报账,力陈黩武会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岂知元成的初议不过是加强戍防而已——然这就是世情:盛世崇文,乱世重武,被“崇”被“重”的才更有话语权,即便位尊如太子殿下,有时也不能不妥协于舆论……
      举国不以军事为重,帝、后自不会支持元信。他的抱负无用武之地,便索性一日一日地这么悠哉过来了。直至今岁南诏寇边,直至这回元沁出事,夫妻父子的一番计议,倒是各退一步,令元信进虎卫营,看着是罚,可也算与他的心愿相符。

      德琳听元成的意思,似乐见如此结果,便也跟着心安,“那,还有个人,瑶……”
      “没有她的事。”元成知道德琳真正想问的是谁,她和元信不谋而合想要保的不就是这个人?他是不会像对元信那般迁怒于这个人,但再多的也是在为难他。
      “殿下……”德琳软下了声音。
      “……就那么放不下她?”元成板着脸。

      德琳忙不迭地点头——本就是伏在枕上的,如此一来蹭得脸都变形了。
      元成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娇憨的样子,一时又是心动又是不忍,忙抚摁了她颊,不许她再虐待自个儿的脸,“为她折腾成这样儿还不够?!你还想……”

      “不够,”德琳从颊上拿下他的手,看到他的脸色,未敢扔开,也学他此前的样子握在掌心,“瑶筝是我在宫里最亲的人了……,而且,您也知道,她和我还不一样……她要在宫里待下去,其实比我们都难,不是么?”身为武教习,瑶筝并没有明确的归属,平素不怎样,有事却是没有哪一宫哪一殿能替她出头做主。还有更重要的一样,武教习这一职位,终归是新奇多过必需,若有心削夺,将只是帝、后一念之间的事。而德琳确信今日今时的瑶筝,并不会愿意离宫,是以,她不能令瑶筝失了上意……

      “这回的事,确实不会牵连到她。若她愿意,可一直安心做她的武教习。”别的,则不能指望了。
      元成说得很慢,德琳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睁大的眼慢慢垂下,一时无话——其实不算很意外,只是想到瑶筝,实在意难平……
      “你为她想得、做得已够多了,”元成不愿见她神伤,“就你这次受的苦……”
      “我情愿!”

      德琳猛地打断,一脸倔强。
      “德琳——”元成低叫,苦笑不已:她这是连他都怨上了?“我也是多嘴才说那句话!不过这事儿上你、我都是外人,要急也不该是你我先急,你说是不是?”
      他委曲求全,说的也是道理,德琳想了想,不语。元成见此没好气儿,“她真该庆幸她是个女的!”一想到德琳说“我情愿”时那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劲儿,他就直觉得心里顶得慌。
      他这是、吃醋?气她维护瑶筝?瞟他一眼,德琳不惹他,“殿下,可否帮德琳件事?”

      “说吧。”元成柔声。
      “让我的丫头回去一趟?”对上元成的不解,德琳的懊恼、羞惭、委屈一涌而上,“长了十七年,我从未挨过打,这一下……”这一下好,连宫里的板子都挨了,“总要告诉家里人一声儿,我为何……”

      “好,我知道了。我明日就送人回尚书府。”元成像被人攥着心尖儿拧了一把,酸得疼得不知怎么抚慰德琳才好,“还有什么?”
      “能不能让我见见瑶筝?”
      “不能。”元成拒绝得很干脆。
      “那,没了。”德琳闭上了眼。
      原本只是使气,谁知一闭上眼,就觉得倦怠如海水潮涌,一波一波的,瞬间就没过堤岸。而她在坠入黑甜乡的那一刻,模糊地想告诉元成,她是故意的、不是真的生气,她知道她在闭门,他来看她已是例外,皇后娘娘开恩的特例,不能再有人破例,她知道……

      这一觉,德琳直睡到天明,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撑了身子就欲起来,却是“哎哟”一声仆回枕上,额上瞬间就是一层汗——原来整个身子都睡僵了。
      墨莲在外间听到痛呼,赶紧冲进来帮她一点点儿揉着、搓着,才总算把麻胀滞僵缓过去,整个人恢复了知觉。德琳自个儿拭了汗,有气无力,“绿菱呢?”她这屋里平素除了两个丫头,还有两个二等宫女听差,如今被罚,自然不能再有那份礼遇。

      “回府了。五更天的时候,殿下打发人……”
      “哦。”德琳想起了昨夜的事,看看墨莲:她昨儿未交代便睡了,两个丫头倒是自己商定了。
      “绿菱姐姐说论理我回去好些,毕竟我是一直跟着您的。可我这样子……您本是要让老爷夫人放心,我这样子只怕会让他们更忧心,是以就还是绿菱姐姐了。” 墨莲低眼躲着德琳。
      德琳莞尔,“嗯,想得很周到。”墨莲这两日的眼泪大约就未干过,眼睛、鼻子都像在酒糟里沤出来的,说着话就忍不住哽咽,相较之下还是绿菱更沉着稳妥些,“觉着我这小姐给你们丢脸了是不是?”

      “哪有的话?”墨莲叫了起来,“只是看着小姐您……”低头抹了把眼睛,抬头时倒有隐隐的韧性,“宫里的规矩,我们是说不上对错。可您既未害人又未做错事,就算是挨了打,那也不丢脸!至于旁人怎么看,就像史姑姑对彩月说的‘明白的不会因了这顿打就远了我。反而是我从这回事里看出谁是什么样的人,挺好,不冤’。”

      德琳听到这话微讶,“史姑姑这是……,对了,那个金疮药……”
      “早起给史姑姑送了些过去。”墨莲知道她要说什么,“史姑姑不是被夺了管事位嘛,有人坐不住了,从前儿起就又是挑唆又是请命的,一心想把史姑姑踩下去。”
      “哪一个?”德琳皱眉。
      “银月。”墨莲明白地露出鄙夷——银月,寿昌宫里与彩月并列的另一个大宫女,史姑姑的同乡。

      “真是无知无畏。”德琳叹了一声:姑不论史姑姑待银月如何——东郭先生再好,狼还是要吃他,跟狼、或跟狼一样的人理论仁义是非,无疑是白费精神。然就银月这个人本身,德琳旁观者清,有人提点着,做个大宫女还是能称职的,再想往上却未免不自量力。如今她不光不自量力地想了,还孤注一掷地做了,不管是她被自个儿的野心撑得,还是被人蛊惑利用了,除了叫人看到她糊涂,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如今还闹着?”这两日虽则她昏睡的时候多,可真有什么事的话,她信墨莲和绿菱就算用掐的也能把她掐醒。

      “消停了。昨儿公主把二等以上的宫女内侍全叫一起了,说这寿昌宫里要有管事姑姑,那就是史姑姑;要没有,那就是史姑姑代行管事姑姑之职,不管她是大宫女还是二等宫女或者哪怕就是洒扫宫女。若有觉得这样子贬了身价或者埋没了才干的,尽可提出来,她一时三刻就请傅姑姑过来,另给找个好去处。镇得一屋子人没个敢说话的。恰巧贵妃娘娘来,在外头把这番话听了个全,过后说公主‘真是长进了,如今犯浑都有章法了’。”

      “这话你怎么知道?”德琳能想得出元沁什么样儿,本就被伤痛折磨得焦躁,正好借机发脾气,不过贵妃娘娘不是随意说话的人,怎会落到墨莲耳里?
      “娘娘去看史姑姑的时候说的,史姑姑学给我听的。”
      “哦。”德琳明白了。按云贵妃的为人,听到这样的事,必然是要去安抚史姑姑的。

      “贵妃娘娘并未因这事怪罪小姐,”墨莲看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冰块儿一直未断了送,还有那窗子,也是娘娘发话让支的。”虽只是两巴掌宽的缝,在这大夏天的却如久旱甘霖一般了。
      “我知道。”德琳瞥了墨莲一眼,好笑:她是说了这么长时间话,有些累了,并非墨莲以为的心绪低落——正经的闭门该是门窗钉死,傅姑姑过来对寿昌宫上下传达对她和史姑姑的处罚时,直接说了“门就不用钉了,省得过后还得启。杜教习自律就好。”如今窗也开了,她这“闭门”估计是开了先河,千万别惹人眼热才好,“姑姑的情形如何?”元沁那儿有众人围着,不需她挂怀。

      “昨儿发热了,公主叫太医给看了,说是内火外散,散出来就好了。”说时看了德琳,不无担忧,“小姐你怎么……”
      “我怎么没发热?”德琳嗔她,“同病还不见得同症呢。我自个儿有数,这疼我是奈何不了,只能慢慢熬着了,旁的,没……不对,有事,”她变了脸色,“大事,墨莲,”德琳愁眉苦脸,“我饿了!”
      “小姐——”墨莲哭笑不得,一跺脚,扭身出去给她端吃的了。

      这日德琳的精神好多了,傍晚的时候绿菱回来,学着这一趟的种种——果然德琳挨罚的消息家里已听说了,只不知详情,绿菱回去的正好。听了因果,杜尚书只点头,齐氏则不免落泪……“小姐您还嫌我怎么没把杜府搬回来,夫人她们原本预备得比这还要多了去了!后来是大公子拦下了,说您是在宫里又不是在蛮荒,再说太招人耳目了不好,这才说服了夫人。”

      德琳听得心里暖暖的,闭目吁了口气道,“才发觉挨打也挺好的,不然真不知还有这么些人疼我。”
      墨莲和绿菱正把吃、用、玩的东西分类归置,闻言齐齐一呆,随即墨莲诡笑,偷着捅了绿菱一肘弯。绿菱摇头,可也忍不住唇角微翘:从入了宫,二小姐就谨言慎行得像变了个人,难得又能看到她这么随性地说笑,实在是太好了……忽想到今日回府,大公子听到是太子殿下着人送她时的神情……绿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当时未在意,此时回想,大公子的神情……似乎是不以为然?

      绿菱的心微微发沉,正迟疑间,却听后门传来两声轻叩——与昨夜一样的叩门声,跟着不意外听到和昨夜一样的轻声问询,“绿菱,墨莲,谁在?”
      管不了墨莲如何瞠目,绿菱看了看闻声睁眼的德琳……无声叹了口气,自去后门抽了门闩,请瑾言、自然还有瑾言身后的人进来。

      “您……怎么又来了?”德琳是真未想到元成今夜还会来。明知这话会令他不快,还是忍不住问了。
      元成瞪了她一眼,“她今日如何?”是撇开德琳直接问墨莲。
      墨莲还有些晕乎,利落地一跪,从德琳换的什么药、结了几处痂到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睡了几觉回了个清楚明白。德琳听得恨不能长进床板里去,元成瞥着她,倒是隐隐露出笑意,“白天睡了那么多,此时自是不困的,那就陪着我吧。”

      德琳犹愣着,元成却似在自己书房,吩咐三个女子将张八仙桌抬到德琳榻边,又叫墨莲、绿菱取了笔墨纸砚外加《地藏经》——德琳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不由拉了他袖摆,“殿下,这个是要德琳亲笔才行。”他是想替她抄写,她不是不感动,可这个行不通的,她不能不阻止。

      元成回看了她,笑意温柔,神情却不那么好看,“《地藏经》十三品共计一万七千零三十五个字,十卷少说是十七万字,按三十天算,每天要抄接近五千七百个字。现已过去三天了,你觉着你从哪天能开始起来抄?一天准备抄多少?是打算不吃饭呢还是不睡觉?”

      德琳傻眼了:她未细算过,敢情这个罚一点儿不次于那十杖啊!皇后娘娘也太狠了吧?!“不管多少,那也得是我来。这是为公主祈福的,岂能造假敷衍……”
      “我是她王兄,”元成蹲下来面对了德琳,“为她祈福的心,我和你是一样的诚!”见德琳呆望着他不说话,一笑,伸指替她把一缕散发抿到耳后,轻声道,“神明会知,你和我……是一样的。”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德琳猛地转头向了墙壁,瓮声道,“随你,我不管了。”
      耳听得他在身后闷笑出声,接着觉得他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随后便是落座、铺纸的声音……等德琳再悄悄地回过头来,只见莹然的灯下,元成端坐于桌前,眉目专注,姿态逸朗,纸张翻动的声音仿似最好的清心之乐……大约是觉出她在看他,元成忽然抬眼,于是隔着一桌一灯,他对着她微微地笑了……德琳恍了神,头一次,就那么看着他笑,不闪不避,浑然不知,自个儿也微微地笑了……

      接下来几日,元成每到戌时之后就会过来,德琳这时候已能起身,也开始抄写经文。有时两人对坐,有时一个写,一个打扇。两人都写的楷书,晃眼看去字迹如出一辙,倒是不用区分,提笔就能接上另一个人的字。直到第八还是第九日的一天,瑾言过来传信,说殿下有事,今日不过来了。德琳略有所失,可只笑着说“知道了。”暗嘲自个儿太贪心,他是太子,哪能天天陪着她抄经?

      那时候德琳怎么也想不到,当夜当时,元成是在曜华殿里,亲手向嘉德帝呈上了一纸信笺,眼看着嘉德帝惊疑、震怒、痛心……最后肃穆的父子二人一番计议,深夜密传了礼部尚书杜子衡入宫……傍天亮的时候,宫城禁军中有人看到杜大人离宫,据说那是唯一一次有人看到享有龙章凤姿之誉的杜大人身形摇晃,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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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惊·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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