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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华锦(上) ...

  •   四月下旬的时候,春试的阅卷事宜告罄。报名应试的五千八百三十七名生员,开科未到的一百一十六人,查出夹带而羁押入狱的二十三人,弃卷未答而受杖刑者七人,实际试卷五千六百六十一份,从中取贡士一百名,造册附卷呈于御前。嘉德帝御笔亲批——其实不过是随机抽阅几份而已,最终还是按杜尚书和几位副主考联名呈递的名册通过,并按序圈选了前十人参与殿试,不日宣召入宫。

      这开科取士向来是官民瞩目的大事,加之此时出征南诏的兵马犹在途中,暂无新消息传回,许多人正苦无谈资,一听到贡士榜出来了,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先探个清楚,也好显得自个儿是朝里有人的,是以不等殿试的结果出来正式放榜,茶坊酒肆已传得纷纷扬扬,内宫中就更不消说。

      绿菱这日从外头回来,步履轻快,看见德琳,笑着道,“小姐您听说了没有?振轩少爷高中了!”
      德琳怔了怔才思及振轩是谁——三姨娘的娘家侄子、四小姐淑琳的姑舅表兄、一年中有大半时候在尚书府出入的,当初送容琳的时候,淑琳就找的他作陪驾车。未敢就信,道“从哪里听说的?果真么?”

      绿菱道,“说是名字列在殿试的十个人里头。宫里都传开了,不能有假吧?”
      墨莲在一旁听了,连道“殿试的名录谁敢乱传?必是做得了准的了!小姐,他也算半个尚书府的子弟,咱们是不是也得想想怎么贺喜?”
      “罢了,”德琳摇头,看到绿菱,笑道“这要是三妹妹,自然是应当给他道喜。只我平素与他来往有限,何至于劳师动众地从宫里给他往外带声‘恭喜’?他这是锦上添花的事,也不怕会少了我一个。你说呢?”

      绿菱笑着称“是”,知道自个儿光顾着高兴,倒忘了二小姐从前就和振轩生疏,一来当中夹着个三夫人的缘故,二来振轩少爷的个性不对二小姐的脾气。如今二小姐坦荡荡地表了态,她倒也不需遮掩自个儿的倾向,“不过振轩少爷能有今日,他的寡母后半辈子可算有靠了,也不枉大人和少爷们平素对他的提携。三小姐若知道了,必是欢喜得紧。”

      “那是自然。”说到容琳,德琳向来是柔和的,“她打小儿就待振轩亲善……唔,我得告诉大哥一声,让他赶紧差人告诉三妹妹。”她从前总是不解容琳怎么能和振轩走得近、那般沉默且有几分孤介气的人,哪是个讨喜的?记得有一回问了,容琳只是叹,说二姐姐,你从他的处境上想一想,他能是个神采飞扬的人么?他飞扬得起来吗?德琳顺着她的话略一想,摆手就笑,说我哪是会从旁人的处境想事的人?你愿对谁好,我不阻拦就是了。

      德琳凭她自个儿的印象,觉得振轩春试能中不算意外,毕竟父兄们都说过他勤勉肯用功,然能进殿试,这倒是出人意料,亦不知是今岁的生员们太差还是振轩忽然就醍醐灌顶。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并不说——这就是她的善念了。
      世间之善其实分很多种,有的如春日艳阳,泽被万物,有的似夏日清风,令人心旷神怡,还有一种则是冬日飞雪,看着无情冷淡,实则暗护春芽。德琳无疑是这最后一种,无论看起来如何高傲,口中如何说自己寡情,实则对身边的人、对心中在意的人,她总在不落痕迹地照拂着,此时的“不说”,就是不愿扫了旁人、譬如绿菱的兴。那时她并未想到这一念之善过后也惠及她自身:殿试的结果一出来,振轩竟名列三甲,晋为新科榜眼——当日若说出了否决振轩的话,此时岂不难堪?

      不过虽庆幸,德琳对这一结果还是心存疑窦,又不好向人细问,百般不解,只能归为自个儿眼光有误,未看出振轩是吴下阿蒙。直至隔日在琅嬛阁秦简处,看到他正誊录殿试之人的策论文集,说起来了,才算略知因果。
      秦简说从文字上看,振轩的文旨正言顺,论古用典也都恰当,现场抽题现场做文,能达到这程度的也算难得了,只是过于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可也不夺人眼。真要说到立意新颖、思辨犀利的,他却远远不如这二人,说着挑出两篇来让德琳看。
      德琳一看那两篇文下的署名,一为黄去非,一为范复,都不在三甲之内。与振轩的文对比着看了,承认秦简的评判很是中肯,却因此而更为困惑:圣意不是最为公允的么?那如何会做这弃珠选椟的裁夺?

      秦简知她所疑,笑,说这黄去非虽满腹珠玑,可惜乡音太重,强拗着说京话,十句能让人听懂个三四句,他日朝堂论策,还得专为他配个通译才成。“至于这范复么,”秦简摇头,“你看到我有多不修边幅了?他比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要命的,他长得还比我丑!”说着用手推挤五官。
      德琳一看秦简做出的眼斜嘴还歪的样子,失笑。笑过了却不免替黄去非和范复抱屈,说满腹才学就断送在这等枝节小事上?

      秦简笑,说何至于此?不过是登不得三甲而已。秦简说人之常情吧,总觉得贤才俊彦相匹配方为完美,尤其是“彦”,“美士为彦”,状元、探花、榜眼之名和少年郎连在一起才会令人欣羡,趋之若鹜,若是和齿摇发秃之人连在一起,纵不换来哂笑,亦是令人唏嘘。陛下是深谙此理的,有得选的时候,自然会选前者,兼顾皇家所用和民心所期。落到振轩身上,公平说起来,他在应答进退和官仪上是远优于黄去非和范复的,综论下来,点他为榜眼亦不算牵强。至于黄去非、范复和另几个三甲之外的人,能进殿试便是拿到了仕途的敲门砖,来日如何,端看各人的真本事,并不需担忧被埋没,你看古来有所建树的将相,又有几人是三甲出身的?

      德琳听到此,笑称“受教”,秦简却有话,问这振轩是什么人,你竟似格外介意的?
      德琳未瞒他,实说了振轩与尚书府的渊源。秦简一点就透,道“你怕振轩中选会是有人看在尚书大人的情面上?”见德琳笑而不答,亦笑,说这三甲是陛下钦点,与尚书大人何干?即便有一日这层渊源被人所知,悠悠之口亦足可尽封。

      德琳释怀。那时她和秦简都想到了此事早晚会被人知,只未想到会被“知”得那么快:几乎就在她与秦简谈论各人文之短长的同时,徐若媛手里的脂粉盒“啪”地顿在桌上,“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今岁的榜眼应好好摆酒谢我……”

      看到徐若媛的眼瞪着他像要冒出火,徐兴祖停嘴,莫名其妙:她又怎么了?她说宫里的副史女官们喜爱外头的胭脂水粉——真是些西洋毛病:人人都道宫里的东西好,她们倒说外头的东西新奇,他隔十天半个月的就要帮她捣腾一回。她乍拣看的时候不还挺美的、还知道对他说“辛苦”来着、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问他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了?他不就说他镇日也忙、今岁的榜眼莫看是杜家出来的,真正的贵人却是他徐兴祖、该好好谢谢他,这又碍着她什么了?

      徐若媛瞪着徐兴祖的满脸无辜,气全堵在嗓子眼儿,哭不出、骂不出,她的好哥哥!“你说榜眼多亏你……你说他是杜家……你说……”起了好几个头儿,没一句话能说完整,恨不能咬碎满口牙:真是好能耐!自个儿白字功名,却能帮人跻身三甲,还是杜家!杜家……,他不知道那杜家是压在他们徐家头上的一块巨石吗?!他还帮着人往下踩?

      “……嗐,”徐兴祖总算反应过来,“也、也不能就算杜家的人,不过是个妾侍的娘家……侄儿,被他们收留……”讪讪地说不下去了:从当初郊外一见、就是伴随太子送威远将军那回,他和振轩就有了来往,听说振轩要参加春试,策论一项最弱,便帮他引荐了些人指点,还找人预先写了几篇文,教他背熟了,看到不同的题目,略加改头换面即可套用……
      他如此帮振轩,一来振轩总说他才名远扬,时时事事敬着他,令他很是受用,二来他心里也憋着股想叫杜家难看的念头:杜家怎么了、你杜家的人不一样有和我走得近的?是以……然而……他似乎做得过了……况且他做得还不止前面那些……

      看着徐兴祖心虚的模样,徐若媛大体猜得出来龙去脉,他的骨头轻得!不外乎是被人捧了几句就更想叫人看到他有手段!“你自个儿想着怎么去跟爹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一听徐若媛是莫可奈何了,徐兴祖也松口气,“爹现在重任在肩,朝堂上几可说一言九鼎,你当还是从前?太子殿下私下里召见他好几回了,说陛下都褒扬他的赋税改制有成效。我和杜家的人来往……也是为了蒙蔽他们,杜家要有个什么动静,我也好及时告诉爹。”

      徐若媛瞥他一眼,心里冷笑:大本事没有,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够了,还蒙蔽他们,把他给聪明得!“你说妾侍的侄儿?”这倒有趣。
      徐兴祖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但显见她是不会往家里传信告他的状了,忙把振轩的来历说了个仔细,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些杜府的是非。徐若媛听罢心里有了主意,前脚送了徐兴祖,后脚就去找燕云秋。

      “贺喜?”燕云秋一点儿不知,听了徐若媛说的,疑疑惑惑,“你确准榜眼是杜教习的亲戚?今儿看到她的时候,可还是寻常的样子……”
      “杜教习多沉得住气的人,”徐若媛笑,“你看当初顾世子那档事的时候……她是富贵丛中长大的,再大的好事对她也不过是鲜花着锦。她不放在心上,可我们也这么淡淡的就不大好了吧?彼此都姐妹一样的,喜事还是该一块儿热闹热闹的好,你说呢?”

      她说话时,燕云秋眸色微变了一回,最终还是欣悦多些,“也是。莫如叫着韩颖、陆教习、谭教习她们一起吧,不然倒单显出你、我了。”
      徐若媛停了停,说“好”,与燕云秋商议了分头约那三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华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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