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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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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魏程先生也真是的,有什么话,竟连您也要避着?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拿都谁给的俸禄?”御史大夫的马车上,仆从跪着边倒茶边牢骚着。
“他其实是在护我啊!”御史大夫接过仆从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疼得冒烟的嗓子终于感到一丝丝的缓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可以为师,为官,甚至为兄,为父,但,绝不能为主。”
“大人这话,小的听不懂。”
“我们两个,昨日越界了。”御史大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头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仆从眨了眨眼睛,他还是不懂,但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老臣区区残破之躯,死不足惜,但老臣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先帝啊!老臣对不住你啊!有愧于您的临终嘱托啊!历朝历代,外戚干政,哪个会有好下场?先祖于后专政,手足相残,饿殍遍野,历历在目,历历在目啊!”
丞相跪在皇室宗祠内,磕头流血。“先帝啊!老臣无能啊!老臣既不能劝谏皇上勤政爱民,也没办法阻止皇后的野心,更斗不过军权在握的太尉。仅凭老臣一人,独木难支啊!事到如今,唯有随先帝而去了!”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官至丞相,外人看来功成名就,本应安享晚年。如今,却蹒跚着,欲踏上那催命的木梯,引颈悬梁。
“真是造孽啊!”皇后心想。
“那便劳烦丞相详细说说,本后有什么野心?”
丞相根本没注意到沈皇后在,冷不丁听见她的声音,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您本该母仪天下,管治后宫,权力也不小,为何非要频频干涉朝堂之事?恕臣直言,为皇帝排忧解难,延绵子嗣,才是后宫之职。”丞相直起身,情绪也平静了不少,他正了正衣冠,却没有起身,依旧背对着皇后。
“臣洪延年为官一生清白,不懂官场的迂回沉浮,也从未参与权力的拉帮结党。臣一步步从那泥坳中爬起来,走到今日,却突然看不清楚了。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妻不妻,这天要变了啊!”
皇后知道最后那句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并不理睬,这是来源于天下人思想教育的偏见,她见的多了。
“既如此,丞相还在这里废话什么?刚刚本后听到丞相要随先帝而去,好啊!那您就在这里,在先帝与本后面前,自行了断吧!”
洪丞相惊异的回过头看向皇后,但皇后仿佛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正好也让先帝看看,自己当年做错了事,也看错了人。哼,或者可以说他当年根本没作对过什么!他将我许给皇帝,想利用我沈家来制衡皇帝生母于氏一族,自己却丝毫不吝啬对于美人的宠爱,最终我父兄战死沙场。”
“他提拔任用你,想用你制衡太尉,辅佐皇帝。但是他心里比我们更清楚,皇帝无能,臣贤而君庸,最是忌讳,所以他又破格提拔了甄隐甄大人,用来制衡你,真是煞费苦心啊!”皇后冷笑一声,说:“不过现在看来,他有些多此一举了,你是个怯懦胆小之辈,根本不配担此重任。”
洪延年根本没想到皇后骂的如此直白,自己想好的辩驳之语竟生生的咽了回去,一时语塞,只能生硬的问:“娘娘为何责备臣怯懦胆小?”语气里少了几分狂傲,多了几分恭敬,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丞相一心求死,本后不与将死之人白费唇舌。”
洪延年知道自己一时偏激太过,失礼失态。他欲起身行礼,却因为跪的太久,双腿一软,重重向前倒去,幸好右手扶住桌案,才没有摔倒。
皇后娘娘好像没看见似的,一动未动。
“臣一时糊涂,殿前失仪,望娘娘责罚!”
“丞相如何看待本后,忤逆也好,僭越也罢,本后不在乎。想废了我,杀了我,也随你们,但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臣,不敢。”
“本后看你们没有什么不敢的!洪延年,这些年来你都做了什么?战死沙场的忠军将帅你护不住,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你杀不了!你生生将丞相之位坐成了可有可无的虚职!”
皇后娘娘长舒了一口气,一双丹凤眼半眯着,目光中却透出冉冉升起的杀伐气。
“洪延年,你妄活六十有四,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只有坐上能巅峰之位,才能有好恶,知进退,其他人不过只能是顺应潮流,谋存生计罢了。”
皇后垂了垂眸,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沈清芮从不在乎什么权利地位,我只想让生者安居乐业,让逝者得以安息。”
洪延年跪在地上,哑口无言。
“丞相啊!”沈皇后语重心长的一叹。
“臣在。”
“人,只有活着,才能作为。活着,比死了难。青州水患泛滥,数亩良田被毁,百姓需要你。本后要你速去草拟一份可行之策,以治水患,可能做到?”
“臣,遵旨!”
丞相体力不济,颤抖着躬身行礼。皇后毫不迟疑,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苍劲有力的声音。
“老臣之心只属于大周,属于百姓,娘娘可别妄图经此一事便能将臣纳为私党啊!”
皇后娘娘头也不回,高声言道:“丞相多虑了,不过是丞相爱国爱民之心与本后一致,才就水患之事商讨一二,何来结党一说?丞相不如先想想怎么把自己的实权夺回来吧!本后从不结党营私,就算有,你也不配!”
玲珑捧着金色凤纹大氅,在凤撵旁恭敬的候着。见皇后走来,忙上前福了福身,将氅衣披在娘娘肩上,扶着皇后上了凤轺。
“娘娘,我们现在回宫吗?您一夜几乎没合眼,朝食也没用,该回去传个膳,奴婢好服侍您休息下。”玲珑自小服侍皇后,性格也胆大,语气中竟带有一丝关怀的责备。
皇后也觉得疲惫不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要是平时,一定会尽快赶回宣室殿,好好睡个午觉。
但是,今天不一样。
“再等等回宫,得先去……”皇后甜蜜的笑了笑,脸上的阴霾也散了大半。“去见另一位殿前无状请本后责罚的人啊!”皇后娘娘说着,脸上又泛起意外不明的微笑。
玲珑愣了下,没明白娘娘的意思。只听见洛清漪洪亮的声音响起。
“摆驾昭阳殿!”
“皇后娘娘,珂美人服了药,烧已经退了,但是人始终没醒。”红豆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回话。
皇后充耳不闻,附身用手背搭在珂美人的额头上,而后又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这才长长的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魏先生,美人为何还没醒来?”
“回皇后娘娘,珂美人近日过于劳累,现在应该是睡着了。”
“哦。你们下去吧,让本后单独陪陪她。”
皇后坐在床沿,将帕子放在水盆里浣洗一番,随后一寸一寸的轻轻擦拭着珂美人的脸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呵护着传世珍宝一般。
手帕的凉意传到肌肤,让刚刚因退烧而出了一层薄汗的珂美人舒服极了。她贪恋着转过头,用鼻尖蹭了蹭那比手帕还凉、水葱般的纤纤玉指,贴近轻轻一嗅,还夹杂着熟悉的青草的苦涩味道。
人在病中,往往更容易暴露真正的自己。
珂美人也不例外。
她是真的太喜欢这个味道了。
要在平时,她定不会如此毫不克制的表现出自己的喜爱,就像一只满脸餍足抱着青草味的手指深深吸气的兔子那样。
“既妩媚,又可爱,真是个天生就会招人的小妖精!”皇后想着,心里却止不住地泛起阵阵痒意。
“本后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本后怎么会对一个女人动真心呢?”皇后晃了晃头,费力拉下了微扬的嘴角。
突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脸上愠色徒起,生生将皇后从想入非非的蜜意里拉扯出来,脸上隐隐的绯红也转瞬即逝。
“红豆啊红豆,你真是做的好大事!”
皇后欲起身去寻红豆,却被珂美人抓住了袖子。本就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更加失了血色,让人不免有些心疼。
但是这情景映入皇后眼中,心也随之一颤。她闭上眼,想让这双手抓的再用力些,抓着床褥,抓着自己的衣襟……
皇后回过神时,美人已然在怀。而他们也已经坐上回宫的凤轺了。
“罢了,明日再教训那丫头吧!”皇后在心里嘀咕着。珂美人将头靠在她肩上,睡的很沉,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脖颈间,引起阵阵酥麻。
“温香软玉在怀,本后早晚把你这只兔子收入囊中!”皇后掀开帘子,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觉得自己一向憎恶的阴雨天气,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皇后低声嘀咕了一句。
红豆和玲珑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吭声。
只有洛清漪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望向东边灰蒙蒙的天际,眼神里满是怅然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