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有鸡鸭 （种田）》柒柒深烟

84、一起回家

　　萧骕曾在心中设想万遍，余静昭究竟是会坚决回绝他，还是勉强接受他，却从未想到，他们的定情，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之下，偶然发生。

　　向萧骕宣誓完毕后，余静昭径直坐在了他身侧，确认他没事后，才在树下陪他，等他好些后再赶路。

　　可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过后，他二人直接即刻静了下来，耳畔只余穿林而过的晚风以及还未入眠的知了。

　　萧骕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而余静昭则靠在树上，一边揉着她胀痛的脚踝，一边后悔方才的冲动之举，她越是回想越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处，一言不发。

　　萧骕心中虽喜，却觉得他还是应当说些什么，可正当他刚欲启齿时，远方传来的一阵呼喊打断了他意图。

　　“你们怎么落队了！”

　　原来，走着走着，刘鄂博就发觉他们二人马匹不见了，心中顿生不详之感，于是急忙叫上一个帮手，原路返回去寻他们的踪迹。

　　好在走得不远，他驾着马儿很快就找到了坐在树下的二人。

　　“怎么了这是？”待他走进了些许，才发觉他们面色都不佳，因此开口发问。

　　余静昭指了指她的脚踝，接着答道：“是麻沸散起了药效，他没了力气，我又崴了脚，这才在此歇歇。”

　　听她这么一说，刘鄂博扫视了二人几眼，确实见萧骕面色苍白，余静昭也在揉捏着她的脚踝。

　　“再晚些的话这里会有豺狼虎豹出没的，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在此久留，这样，余小娘子你上我的马，萧兄弟就坐那匹，既然他全身无力，就将他俩绑在一起吧。”

　　眼看当下别无他法，他们也只好依着刘鄂博的说法，在他们的搀扶下陆续上了马，加速追赶前方的队伍。

　　在马上颠着颠着，麻沸散的药力就散了不少，萧骕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知觉。

　　他本来打算在到了衙门之后找余静昭问清楚她的心意，却没想，他们一到衙门，就被各自分开，余静昭被领到了厢房之中，萧骕则只能跟衙役们挤一个通铺。

　　余静昭的扭伤得及时医治，于是她也没再折腾，直接去了房中。

　　但萧骕不然，待他有了稳步行走的力气后，竟自请陪同衙役一起，将翻天娇他们压入大牢。

　　牢房内，沉闷的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气息。

　　斑驳的土墙上，苔藓攀附，绿意与阴暗相映成趣。牢房一角，几束稀疏的日光透过铁栏洒落，映照出尘埃飞舞的轨迹。

　　地面的石板冷硬而潮湿，角落里积水映着微弱的光亮，时有蚊虫嗡嗡作响；墙角的草席上，霉味与汗臭交织，囚犯们或坐或卧，面色憔悴，衣衫褴褛。

　　可即便到了此刻，翻天娇所饮下的麻沸散仍然发挥着药效，她只有指头勉强能动，其余部位皆麻痹不堪。

　　“她许是出了幻觉，你瞧瞧，先前那般嚣张的贼子，如今口水直流，宛如一个废物，好生痛快。”刘鄂博与萧骕并肩而立，冷眼旁观着衙役们将翻天娇拖入牢房，扣紧了栓她的铁链。

　　萧骕睥睨着，咬紧了牙根。

　　刘鄂博趁机瞥了他一眼，随后斗胆问道：“对了，萧兄弟，你是如何反制此人的？好像听闻你应当是被她捆在了房内吧？”

　　“我本就是练家子。”萧骕的视线始终落在翻天娇身上，目光漠然，“扳倒一个女子，小事一桩。”

　　“你就同我讲讲嘛！”刘鄂博伸出手肘搡了搡萧骕，满脸打趣之意。

　　可萧骕却无情地避开了，口中淡淡道：“她将我绑在床脚，却不知我袖中藏有瓷片，当他们不注意之时，我便用那碎瓷划断了麻绳，只待翻天娇入房门，我便先将端来晚膳的侍从打晕，随后再抢过她的箭弩，一把夺过她头上的银簪，就挟持了她。”

　　刘鄂博在萧骕躲开他的触碰之时就感到了他的轻微抗拒，索性也将脸色一摆，反诘道：“那你就这般毫无防备地闯入一众山匪之中？就不怕一朝差错，一命呜呼？”

　　而刘鄂博话音刚落，萧骕的眸子才第一次从翻天娇身上移到了潮湿的地面，一丝胆怯从眼底透出。

　　“我要救她，就顾不得这么多。”

　　这是萧骕给刘鄂博的答复，简单几字，却分量十足。

　　“心上人？”

　　“嗯。”

　　“求亲了吗？”

　　“还没。”

　　刘鄂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转过身去，拍了拍萧骕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我瞧她对你也是情深义重，不如今晚就去找她说清楚，好生求个亲，当下你们劫后余生，她耳根子软，没准也就应了你不是？”

　　突然，萧骕的心头随之一颤，一缕不安夹杂着兴奋之感涌上脑海，激起千层波涛。

　　他先前也郑重其事地向余静昭求过亲，却都被她回绝，虽说先前她吻上了他的双唇，但又如何，没准是她心急之下一时糊涂，这才干了傻事，实则那并非她本心。

　　倘若他拿那一吻做文章，最终却讨得余静昭一个厌弃的下场，实在得不偿失。

　　难道，难道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吗？

　　余静昭那一吻究竟作何想法？

　　越想越乱，萧骕的眉头紧锁，下意识咂了声嘴，思绪已成乱麻。

　　但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余静昭对他也有了旁的心思，而此时他退缩，岂不是浪费了这段好姻缘？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是爱是恶，他也要听余静昭一个说法。

　　秉着说到做到之观点，萧骕即刻甩下翻天娇一行，转身径直就向余静昭暂居的厢房跑去。

　　起先，他还是迈着小四方步稳稳走着，但后来，他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失了章法，越来越快起来，而后随着他渐粗的呼吸，余静昭厢房那扇透着昏黄烛光的门扉，转瞬就立在他跟前。

　　可即便他都已走到这一步，萧骕抬起的指头却还是犹豫了。

　　若是余静昭再度狠心回绝他呢？若这一切都是他萧骕自作多情呢？那他今夜的问话，岂不是成了笑话？余静昭又会如何防他？

　　光是想着，他的心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而先前他积蓄的勇气，一刹之间，如烟尘般散去。

　　他还是放不下心中芥蒂，于是，萧骕这回没有如往常那般少年意气，反倒颇为老沉地选择悄悄离去。

　　但正当他回过身子去的下一刻，那扇房门竟响起了动人的吱呀声，随之而至的声线，更是扣他心弦。

　　“萧骕？你来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余静昭双手扒住门扉两侧，探出脑袋叫住了他。

　　“我……”

　　萧骕微微转过身子面向余静昭，刚欲启齿，却即刻被她抬起的腿脚将注意吸引了去。

　　于是，他脑子一热，将他心中所想抛之脑后，连忙跨步过去扶住余静昭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候道：“你腿脚不便，怎的还下地走动？”

　　而余静昭也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萧骕的肩上，自然到萧骕也未能察觉。

　　因此，她掺着他，靠在他的胸膛，一步步借力，一步步跳向她的床榻。

　　“当心些，这崴伤一动便难好了。”待余静昭坐在床上后，萧骕满心关切地蹲下，轻轻撩起她的裤脚，替她检查伤处。

　　余静昭瞧着他紧张的模样，不禁浅笑一声，随后略微俯下身子，挑逗地问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她这一问，反是问住了萧骕，方才他还在轻抚着余静昭脚踝处的手指，眨眼间停了下来。

　　他眼神躲闪，佯装随意：“没……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看你睡下了没……”

　　“哦？”余静昭瞧着他通红的耳根倒来了兴致，于是凑得更近了几分，“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我先前那个吻是何意呢？”

　　在余静昭跟前，萧骕全然没有撒谎的本事，她此言一出，本还只是耳根羞红，此刻立马变为满脸通红。

　　“是……是我会错意了……那……那应当不算什么……”萧骕心神乱了，竟开始结结巴巴口不择言，“是我多想了……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了……见笑了……”

　　“不，不是。”余静昭忽而转为一脸严肃，在萧骕始料不及之下，伸出玉手，如先前那般托起了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向他还未合起的双唇，再次吻了上去。

　　萧骕的眸子开始闪动，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余静昭的下唇轻柔地滑过他的下唇，独留一度齿间温热。

　　“萧骕你听好，你先前一直问我我的答复，而这，便是我的答复。”

　　她双瞳剪水，在夏日的皎月下显得还要迷人几分。

　　见萧骕愣着神，余静昭眨巴眨巴双眼，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挥舞几许，反问道：“萧骕？萧骕？那你的……”

　　可她话音未落，萧骕的身子便直起几许，同时，他的大手绕过她的鬓角，一把揽住她的后脖，稍微使劲，就将她的脑袋下压了去，而后，他的唇齿有力地贴了上来。

　　“这，也是我的答复。”

　　他终于露出了由衷的欣喜，过往种种，皆在他们二人道明心意的此刻，烟消云散。

　　而当下，他不再是萧家幺子萧骕，她也不再是名震小镇的余静昭，他们只是一对有情之人，只是一对历经磨难后，才坚定选择了对方的知心人。

　　萧骕如一而终的守护，早已如滴滴甘泉，潜入余静昭如磐石般干裂的心间，直至当下，她的心头，才在萧骕不止的爱意浇灌下，冒出了草尖。

　　他们重逢于夏日，也最后钟情于夏日。

　　余静昭的眼角泛起淡淡泪花，萧骕却难掩心中暗喜，上扬的嘴角也表明了他的心意。

　　他一刹而起，与余静昭在夜色里纵情相拥。

　　良久过后，萧骕才在余静昭的轻声嗔怪下撒了手，转而坐到了她的身侧。

　　随后，他笨拙地将手覆上了余静昭的手背，却惹得余静昭噗嗤一笑，这才抬起手来，和他十指相扣。

　　萧骕是又惊又喜，为了掩饰心中不成体统的窃喜，他连忙转移话题，同余静昭攀谈起来：“阿……阿昭，你何时转变了心意的？”

　　“从遇见你和时裕开始，你的每一步靠近，每一刻相伴相护，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所以我早就对你松了口，只不过不想这么早就和你挑明心意，显得我倒是个没有礼数的随意女子似的。”

　　萧骕又不值钱地笑了出来。

　　但随后，余静昭又话锋一转：“不过呢，萧骕，你要时刻谨记，是我选择了你，但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钟情于你不假，但我不是‘不可说也’，与你见过的大家闺秀不同，我是个商人，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先前你也见识过的，若你将来负了我，即便我再那般爱你，我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弃了你这负心之人。”

　　“我在军中好些年，见识不到你口中所谓的大家闺秀，我只在意你，满心满眼，尽是你。”萧骕接过她的话头，却坚定非常，“如今我已分家，先前恼你的萧家破事，至此永绝后患，我萧骕起誓，从今往后，绝不会让旁人欺你、辱你。”

　　“萧骕，我知你胸怀大志，不然三年前，你也不会不留情面地离开；诚然，你给自己的谋划里，我也绝非全部，不然你也不会返京受赏。我准许你有官想做，有利想谋，我许你有吞食天地的狼子野心，但你要知道，我也有如你一般的豺狼之心，若哪一日，我在你的谋划里，看不到我的立足之所，那请你体面地让我离开你的一隅，我要亲自为我挣得属于这广阔世间的一席之地。”

　　“……好。”

　　窗外虫鸣声声，院内芭蕉叶下露珠闪烁，微风过处，竹影摇曳，一盏孤灯映照着斑驳的墙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夜来香，静谧而宜人。

　　在县衙暂住一晚后，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之时，余静昭和萧骕便收拾好行李，站在大门前与刘鄂博等人告别了。

　　“多有叨扰，还望见谅。”余静昭拜了个手聊表谢意。

　　刘鄂博见状即刻回道：“哪里哪里，多亏了二位倾囊相助，否则我们还没法这么快就将翻天娇捉拿归案呢。”

　　一来一回话不多说，相遇一场，就此拜别。

　　“那我们就先行离去了，家中长辈们还在候着呢。”

　　“二位慢走，若是今后得空再度来此，必盛情款待。”

　　随后，萧骕先上了马，余静昭在他的牵扯以及刘鄂博的帮扶下，拖着还未好全的伤腿，勉强坐到了萧骕身后，接着她再伸出胳膊，一把环在了萧骕腰间。

　　“有缘再会。”

　　待他们的马尾消失在县城的街角，余、萧二人的回程总算是回到了正轨。

　　而后，再经历了与半年前无异的一月之旅，稻杏村的屋檐才逐渐伴着升起的日光，缓缓呈现在了朝霞之中。

　　一路上，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呵护备至，甚至闲时，还会到路边小溪抓上几只鱼来烤着吃了。

　　那是一段此后多年，他们都难以忘怀的时光。

　　“到了到了！我看到了！”待余静昭脚伤痊愈之后，她又坐到了前鞍，因而她的目光要比身后的萧骕远得多。

　　此去半载，也不知家中人如何了，于是，在余静昭刚瞧见“稻杏村”几个大字后，便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扬鞭快马而去。

　　“外翁！外婆！阿爹阿娘！开门啊！”余静昭不顾萧骕劝阻，着急忙慌地从马上一跃而下，用力叩响了门扉。

　　但奇怪的是，纵使她再如何频繁敲门，里边始终无人前来应门。

　　敲得手都累了，她疑惑地挠了挠后脖：“没人在家吗？”

　　“或许他们都去镇上帮工了呢？”萧骕开解道。

　　此言不虚，既然没人在家，她自不便长守于门前，本就长途跋涉很是疲惫，萧骕亦然。

　　故此，余静昭索性换了思路，转而对萧骕说道：“那我们去廖家看看吧，先把你的行李放下。”

　　如今别无他法，萧骕也点了点头。

　　可当他们二人牵着马来到廖家门口之时，惊见他们家门半掩，看来，必是有人在家。

　　余静昭欣喜万分，立马叩了叩他家大门。

　　但依旧无人应答，她疑惑顿生，便自行走了进去。

　　“有人在吗？我和萧骕回来了。”余静昭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正欲一探虚实。

　　可她还未走出几步，一阵瓷碗落地的碎裂声就毫无征兆地从屋内传来，紧接着，又是桌凳倾倒的轰然巨响。

　　余静昭闻此动静，二话不说立马冲进堂屋，却只见廖姜姜一人。

　　她一只手艰难地撑在板凳之上，另一只手则托住她已然滚圆的肚子。

　　廖姜姜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伴随着阵阵宫缩，呼吸急促。

　　她已破水，羊水顺着大腿缓缓流淌，浸湿了身下的粗布衣裙。

　　“阿……阿昭？我……我好像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