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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拒绝 ...

  •   那黑衣男子走到牢门口,蹲下来,“老伯,老伯,还记得我吗?”
      老人老眼昏花,在烛火微光中仔细打量,赶忙跪下行礼,”老奴失敬了,拜见王爷。“
      躺在里面昏暗处的其他苦役闻言,立刻起身,行叩拜大礼。
      元祺费劲地伸着胳膊穿过牢门搀着老伯起身,“不必多礼,今晚是有要紧事来说,不必多礼。” 那老伯闻言脸色一变。
      “王爷有何要事,可是我等哪里做的不对吗,烦请大人看在我等尽忠的份上,饶我们家里人一命啊!” 身后的苦役们刚刚起身,听闻此言,却又是哗啦一片地跪倒下去,低头哀求着。
      “这,这是什么话,你们过两日便要行刑,我来劫狱,救你们出去的。放心,我已经安排打点好了,你们就扮作我府上的下人,跟我一同去宁州。”元祺一同跪在地上,低着头对老伯说。
      那老伯直起身,苍老的眼睛里落出几滴浑浊的眼泪,那沟沟壑壑的,脏兮兮的脸扭曲着,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停地摆着手做着拒绝的手势,那满是白发的头低垂着,一直在左右摇着,他不敢抬头看元祺,嘴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可,不可……”衰老的身体慢慢地往后退缩。
      “为什么,绝对不能待在这里,走吧,快出来和我走,过两天就要行刑了,今天不走,你们就会”元祺说不下去了,那个字太过刺耳,他说不出来,也听不下去。他拼命地向那些苦役们挥着手,请他们出来,和自己一起去宁州。
      “你们是不是怕那些官员?不用怕,不用怕,我可是世安王,本王定会护你们周全,和我一起走吧。”元祺扑在门前,拿出钥匙慌忙打开牢门。
      那扇门老旧,在月光下吱吖一声开了,寂寥的影子映在地上,晃了几晃。
      他冲进去,拉起老伯,把他往外带,“快走啊,不走来不及了。”那逐渐激动起来的声音带着苦苦哀求的哭腔。
      老伯像一个静止的麻袋似的蜷缩在一起,动也不动,任凭元祺拉拽着。
      被拖出去了,便爬起来,再回到大牢里,把门关上,躺在那肮脏不堪的草席上睡下。
      元祺把他拖出去几次,他便爬回去几次。
      元祺拖不动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走?”
      空气很沉重,昏暗的牢狱里只剩下元祺的泣不成声,崔无咎终究走出了那方阴影。
      他俯身往牢门里放了一副纸笔,“写吧,把你们老家的地址和亲属的名字写下来,王爷会给你们的家人送银两的。”
      那群躺在黑暗中的人渐渐有了动静,纷纷向那副纸笔靠拢,昏暗的烛火下,他们趴在地上,极其虔诚地写着自己故乡和亲人的名字,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火光闪过,不知是火光,还是泪光。
      这是此生,最后一次写,也是此生,他们唯一会写的几个字。
      崔无咎安静地站在旁边,为他们举着灯火,垂眸温柔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元祺跪在旁边,泪水未尽,朦胧间,那微弱的火光竟影影绰绰闪烁在他的身后,极其温暖,极其轻柔,好像点点仙光,追随着这悲悯的神佛。
      元祺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关照他们,我去门口放哨。”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幼童般的不清不楚的鼻音,然后安静地退到门口。
      崔无咎心想,果然啊,他还是个孩子。
      最后一个人写完,便跪着,低着头,俯着身,只把双臂举起来,颤颤巍巍地递给牢门口的崔无咎,谦卑如此,宛若地上的尘土。
      “对不住王爷了,只是我等已经把老命当作最后的筹码了。”老伯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顿了一顿,似是喉咙被苦涩捆缚,哽咽了许久。“王爷的大恩大德,我等劣民没齿难忘,来世定会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我等定会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我等定会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其他苦役也跪着,沙哑的声音连成一片,好像悲伤的海浪,在暗夜中难舍难分地与鲜活的岸边道别,终成悲歌一曲,祭了红尘万千。
      元祺模糊的身影在门口剪影似得晃了一下,光影交叠,斑驳点点。
      “保重,告辞。”崔无咎躬身行礼,走出门去。
      烛火散了,月华撒下,一地清辉,泯了血与泪,仇与恨。

      崔无咎出了后门,见元祺小狗似地蹲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掉着眼泪,好像委屈的小孩子,闷声赌气。
      崔无咎心中感慨,他所熟知的那些庙堂之上的权谋暗算,何其高高在上,何其道貌岸然。要显赫卓绝的功名,要颠倒黑白的污状,要翻云覆雨的证据,要经年尘世的案底,便把杀人的刀递给下面的官,造出一本本冠冕堂皇的奏章,轻轻松松盖过了许多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不是没有沾血,而是不屑于沾血。
      可怜这小鬼,逃脱了皇族的尔虞我诈,却又跌进了尘世的生杀予夺。
      崔无咎在元祺身边蹲了下来,这小鬼非常自然地把头靠在崔无咎的肩膀上,崔无咎平日最嫌弃这样,今天却也由着他的脾气,没有动弹。
      元祺个头比崔无咎高,靠在崔无咎肩头,像只刚刚步入壮年的狼崽子,爪子还没开刃,缩头在老狼边上撒娇。
      “元祺,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最尽善的事。”
      尽善,却不能,尽美么……
      元祺点点头,“如果终究难逃一死,也许保住家人的性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嗯,这是他们最终的选择。”
      崔无咎起身,递出一只手,“走吧,该回去了。”
      黑衣少年亲昵地拉着红衣公子的胳膊,二人从月色下走过,走过牢狱,走过官府,走过街头,走过巷尾,走到晨光熹微,天光乍亮,走到那初升的太阳在群山之中再显于世,照亮那黑衣少年的面庞。黑衣少年松开红衣公子的胳膊,拉起他的手,和他并肩而走。
      那红衣公子也不言语,只是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心道,狼崽子,你不是下一个我,你是更幸运的我。

      二人就这么走回到驿站,元祺远远看到赤木迦南两个人站在驿站门口背手而立,踱来踱去,时不时还捶胸顿足地撞上彼此,真是热锅上的蚂蚁,烫了屁股的猴子。元祺看了发笑,崔无咎自是什么都看不见,心道,这崽子正常不过一晚,又发什么疯。
      这二人看到自家的王爷人模狗样地回来了,便见到活佛降世似的,哭爹喊娘,喜大普奔地奔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
      元祺自是嫌麻烦,便欺负起崔无咎看不见,虚步一晃,退到崔无咎身后去,让那两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冲着崔无咎感慨万千去。
      没成想崔无咎耳力极佳,又心明如镜,长臂一捞,便揪着元祺的后襟把人带到前面去了。两个泪人齐上阵,弄的狼崽王爷很气愤。
      这姓崔的独自一人体体面面地进了驿站不说,还不忘对赤木和迦南说,“此行凶险,几番打斗,不知王爷是否受伤。”
      这两个赤胆忠肝的近卫便十分谨慎地上上下下摸索一遍,生怕摸到他们王爷哪里少了块肉。
      “你娘的,你们两个榆木脑袋,两脚书橱,敢情我是块磁铁,你俩手上有磁性是吧?给爷爷滚开。”
      两人摸也摸遍了,元祺喊也喊不动了,赤木和迦南讪讪地退在两侧。
      元祺刚想说“娘的喊累了,把我扶进去休息”
      这俩二货不知道是哪一个突然想起来他们王爷最信任的幕僚大人崔无咎的死活,脑子一热,一拍屁股去请医官为崔无咎问诊去了。
      东风凛凛,天日昭昭,元祺堂堂一个世安王在自家驿站门口被气的筋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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