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在下雨时

11、第十一章 行善

　　“他们人去哪里了，你手下的人都是废物吗？我看你也是个废物！” 马派主怒不可遏，拍的那梨花木桌频频颤抖。
　　马郡守呆呆地跪在堂前，唯唯诺诺，一言不发。
　　“你和你娘一样，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你倒是说话啊。”
　　跪着的马郡守还是没回话，只有在派主提到他娘的时候，他那呆滞木讷的脸上才会闪现出一点痛苦的神色。
　　“你，你现在就去郡邸，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快去！不知道他们在哪就别来见我！” 马派主气急败坏地伸着胳膊怒吼，与堂上高悬的“江湖大义”的牌匾可谓是相映成辉。
　　马郡守退下了，厅堂角落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偷偷地退了出去。
　　这姑娘姓马名含婴，正是南山派的大小姐。虽说是大小姐，身份固然尊贵，可她头上有大哥，二哥，三哥，下面还有四弟和小弟，在一众兄弟之间，这姑娘家的自然就在老爷子的眼中黯然失色了。
　　所幸马含婴不是那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性子，她看得开，想得开，不喜欢的就不与那兄弟几个相争，想学更加厉害深奥的武学就自己去学，有喜欢的物件便撒个娇讨个巧尽力去为自己得来，只要能让自己开心，不受委屈就行。
　　生在兄弟众多的马家，她大概懂得那些争风吃醋的弯弯绕绕，但也因为生在声名显赫的马家，她也衣食无忧，烂漫洒脱，善良纯真。
　　马含婴平日里在南山派的宅院里自由散漫，常常有意无意间听到爹爹和哥哥们在房间里说些什么，她隐隐约约知道爹爹和兄弟们在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都不敢过问。可是今日又听到爹爹派三哥去盯梢她的救命恩人们，她马含婴自然要去提醒一下那两个救命恩人。原来那日崔无咎从双刀下救下的“小师弟”，就是化身男装的大小姐马含婴。
　　马含婴走到院内，特殊时期自然是不敢从官道下山，只好偷偷潜入父兄们时而出入的后院禁地，摸索下山的道路。

　　这根茎挂尸的地方很大，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人葬身于此。却是个通风，透光，有溪流的好地方。元祺和崔无咎走在其中探查，人肉的血腥味很淡，也没有腐烂的臭味，这可怖的地方倒像是个极佳的温室，肥料是将死之人，饲养的又是什么呢？
　　崔无咎顺着错综复杂的根茎摸索前进，那根茎弯弯绕绕，四处分叉，最终却向着同一个方向去。
　　一座石砌的花池，里面是层层叠叠的血冰，几颗乳白色的灵芝绽放在殷红之上，瘦弱的灵芝下连着粗大的根茎，像诡异的人面美人蛇在池中偷欢。
　　“这，这……这是什么玩意，竟要这么多人命喂养！”
　　“血灵芝，养成时白色转红。”
　　崔无咎绕过花池，这花池后的长廊尽头有一扇石门，石门恐怕通向的就是……
　　“嗤——”一片寂静中，那沉重的石门忽然微微打开，发出的声音好像老者咽喉里的叹息一般。
　　元祺和崔无咎紧盯着石门，却不想灰蒙蒙的石门后，一个灵动少女探头探脑钻了出来。来者正是南山派的大小姐，马含婴。
　　马含婴一见崔无咎站在自己面前，喜不自禁，“崔大人，我还找你呢，正巧碰上了。”
　　“老修罗，你认识？你老相好？” 元祺瞬间松开紧张按剑的手，双手插在胸前，一脸看戏的姿态。
　　“马小姐，我们认识？” 崔无咎看这姑娘穿着不俗，也不做寻常弟子的发型，心中猜出个大概。微微施礼，并不理会元祺。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那天是你在刀下救了我一命，多谢你啦。”
　　“顺手一救而已，马小姐找我何事？”
　　“唉，实不相瞒，我爹爹派三哥去盯梢你们了，怕是要找些麻烦，我才找下山的法子提醒你们。”
　　“那两个不安好心的，幸亏我俩跑得快，府里还有两只镇宅的，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元祺撒手，一脸气不过的样子。
　　“多谢你的好意，既然已经点到了，马小姐早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忧。”崔无咎做了请的姿势，身体往走廊中间挡了挡，是有意对这姑娘瞒下血淋淋的真相。
　　马含婴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其实我也是好奇，这里是我家后院禁地。我知道爹爹他们在这里捣鬼，但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好的营生。”
　　“只是不好的营生？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元祺高声喝道，他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此刻夕阳斜照在他身后，长长的影子投入廊中，像利剑一般直刺向马含婴的方向。
　　马含婴眸动，半晌叹了口气，“你这人好没趣，你当我不知道我那父兄并非什么好货吗？”
　　崔无咎侧身让开通道，随发遮掩下的双眸安静地对上马含婴的眼睛。
　　姑娘忧惧的眼睛终究在这人的眼中落下小小的破绽，他目光似水又如月，寒凉却轻柔，一段安魂曲，就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一触即发。
　　马含婴冲他掩饰般地笑笑，迈开步子向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长廊的另一端，白灵芝在血泊之中等待成熟，鲜红的血液在根茎之中运输，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后山。
　　豁达如马含婴，通透如马含婴，即使心里打好了多少肮脏事的底稿，也不如这满池鲜血来的浓墨重彩，噬人心魂。
　　马含婴身体发抖，寒意直达指尖。寒风降临狭窄的死亡之地，带来沉默和神佛的低语。三人都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因为愧疚，因为悔恨，因为慈悲。
　　沉默了许久，马含婴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手起刀落，白衣的少女在血池上挥刀不断，一刀一刀，斩尽罪恶的根茎。
　　根茎已断，化成灰烬，随风散了。挂在树上的人终于落在地上，一声声重归土地的撞击声，回音一般绵长，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兮，魂归兮。
　　马含婴转过身，面对着元祺和崔无咎一哂。“二位，不嫌弃的话陪我回家做个清算行吗？” 这一哂，便是抛却了往昔种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烂漫岁月。
　　姑娘走路时裙裾的摩擦声在长廊中响起，没过片刻，长廊里便又多了两位公子厚实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南充郡邸十分热闹。
　　马郡守直奔郡邸，事情虽然紧急，却仍记得大小礼数，前前后后并不怠慢，一一将那些觐见之礼做了全套。
　　赤木迦南本是严阵以待，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地准备了好多个王爷不便见客的理由，却被马郡守一套繁复的礼数堵住了嘴巴。
　　一整套觐见之礼做完，马郡守这才询问起二人能否见王爷一面。
　　“二位，在下斗胆，有些要紧事情要告知与王爷，劳烦通报一声。”
　　赤木迦南四目相对，交换了眼神。他家幕僚崔大人嘱咐过，要是马郡守突然变得格外礼数周到，就屏退众人，请他入府说话，配合他做事。
　　“好好好，请马大人进来，王爷在房中等您。”
　　“至于其他人么，王爷他好静，不喜欢人太多在他眼前晃悠，就请在外候着吧。”赤木清了清嗓子，瞟了瞟马大人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尾巴。
　　屋内只剩下三人。
　　“马大人，我家崔大人说了，你若和盘托出，我们定会相助。”
　　“好，南充城不能再继续毁在南山派的手里了，还请诸位相助。” 马大人又行以礼，十分诚恳。
　　马大人讲南充城的一番门路向二人说来。原来这马郡守也是马派主的私生子，原来这南充城，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被南山派吞了个干干净净，不声不响！
　　迦南频频点头，赤木咄咄拍案，郡守声声叹息。
　　一番案前密语，不过一炷香有余，却波及整个城池的烟火众生。
　　“郡守大人放心，我二人定会向我家大人说明来由，竭力相助。”
　　马郡守一拜，走出郡邸。
　　他抬头看天，那木讷僵硬的脸庞此刻也染上些许晚霞的色彩。风吹起，几絮流云被驱走，要变天了。
　　马郡守一行人离开后，街头转角处，闪出风尘仆仆的二人，正是世安王和崔大人。
　　崔无咎更了衣歪坐着，听着赤木迦南细细说来，马郡守所说诸多细节与马含婴所听到的并无二致，可以化为己用。
　　“如此说来，这马家沆瀣一气，倒是做了南充城的主人。既做官大人，又做黑老大，黑白两道都占了去，可怜了南充城百姓了。”
　　“元祺，你想淌这趟浑水？” 沉默了很久的崔无咎突然开口。
　　“那是自然，本王爷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怎能就这样算了！”
　　“为什么？你不是想做那闲散王爷，闯荡江湖么？”
　　“这矛盾么？允许你顺手一救，就不许我行侠仗义了？” 元祺撇撇嘴，接着道，“再说了，人家叫我一声王爷，我就得干点王爷干的事不是？”
　　崔无咎沉声笑了起来，摆摆手，“好，就当我顺手一救，你行侠仗义了。”
　　“好！我是王爷你是相，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