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8、第 8 章

　　柳星闻伸手，那人的身体明显轻于普通人，周身萦绕着几分不容亲近的剑气，在无意识下保护着他。
　　抬手搭上腕脉，其中真气走窜经脉逆流，像是锁了一头急欲逃脱却左奔右突不得出路的野兽，叫嚣着寻一处裂隙便要破体而出。他顾不得两人立场，更甚者想的是，若这人亡了，他岂不是此生都要困在败于此人之魇，难寻解脱之法？
　　摘星宫头顶天幕的星辰转过一轮，柳星闻已是入定，只凭识海感知二人经脉中磅礴浩瀚之力——那是属于东海的苍龙水脉蕴含的力量。
　　然而此刻这份力量正不断冲击心命二门，他又探查过一个周天，才发觉竟是赵思青气海中水精膨胀作祟，欲将它驱赶而出，又始终无法以真气探入，一时竟急得没控制好力道，二人识海相连，他自其中窥到了另一件意料之外的物什——
　　“三绝剑？”转念一想，有水精为助，也难怪赵思青敢将其随身携带，但眼下三绝剑也得了机会，刚要突破识海封印，又被苍龙之气缚住，重重包裹。
　　贸然探入他人识海实在是危险至极的行为，守不住本心甚至可能被对方吞没其中。何况眼下水精之势猛烈，还当先解决此物，但以自身修为，如何剥离？
　　天边朝阳升起时，摘星宫的天幕只是亮了些许，先前散碎作满地星光的幻影及鹿灵又凝结起来，随着星辰变换走过不同位置，竟驱动法阵开始运转——法阵正中的柳星闻仍毫不知情地试图为赵思青压制经脉中暴涨的水脉力量。
　　法阵彻底成型时，鹿灵幻影又散作漫天星光，渐渐凝聚于法阵正上方，隐隐现出一头鹿的影子来。
　　那鹿只微微低头，困扰二人许久的水精骤然自气海浮出，柳星闻一惊之下睁开眼，探出手要去抓，却仿佛被千钧之力排斥，眼睁睁地看着水精没入巨大鹿灵的身体。鹿灵周身泛出刺目白光，待目可视物时，已凝成一头四角虬劲通体莹白的神鹿，它面向东方仰天长鸣，惊动了仍在侍弄须臾草的叶惊弦。
　　“这是……神鹿现世了！”叶惊弦抬头，目光中的狂热满溢而出。“阁主大业，今日终成大局！”
　　柳星闻此刻已是无力再取回水精，只能问他，“什么神鹿？”
　　“神鹿东来，极寿长生！”叶惊弦目中只余欣喜，近乎虔诚地跪拜鹿灵，鹿灵只垂眸看了他们一眼，又再次化作繁星，悬挂在摘星宫上空幻境天幕之上。
　　赵思青面色逐渐和缓，柳星闻再次以神识探入，见他气海运转平稳，全身经脉顺畅，已无危险，但仍不见醒来迹象。他瞥一眼趴伏在地无意回答的叶惊弦，无奈只能将人带回寝室，安置于塌上。
　　鹿灵异象只不过那一瞬，摘星宫上一切如常，只是天幕星辰更加明亮，运转时衬得那轮幻象的圆月都黯淡许多。
　　两日来叶惊弦频频于法阵处观察，时而探头看向寝室，又在被发现时低头找寻草丛中散落的星光。在柳星闻第三次发现他窥视时再也忍不住，走到屋外，“你有话要说？”
　　叶惊弦看起来甚至带了一丝局促。“少主，那人……”
　　“与你无关。”柳星闻反问道，“神鹿所指为何？”
　　“阁主只说，神鹿现世之时，镜天大局已定，要我早做准备……”
　　“什么准……”还未问完，寝室内突然传出重物落地之声，柳星闻冲回房内，就见赵思青裹着被子滚落地面，眉头紧皱面色艳红，额心一点火焰般的纹路若隐若现，他上前欲再探过腕脉，赵思青却突然睁开眼——
　　如深渊之火的暗红。
　　柳星闻心下大骇，未及开口，他眼中红色已消散无踪，恢复了往常瞳色，人也清醒过来，“水精在哪里？”
　　见这人回过神的第一句不问发生何事不问为何救他，柳星闻也不免恼怒，“赵掌门亲自送上门，某若还推辞，多少有些不识抬举，自然是笑纳了。”
　　赵思青不欲与他纠缠，再放出神识时，却感觉体内磅礴水脉力量受到压制，另一种阳炎之力暖融融地温热着多年来愈发寒冷的经脉——这种力量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收放自如。
　　他不由又偏头看了一眼柳星闻。面前的青年人倨傲之下掩藏着明显的担忧，却碍于身份不便开口；门外的陌生人炽热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挂在他身上，见他看过去又低头拨弄地上的草叶。
　　他走到房外，抬眼看去，天幕星辰明暗闪烁如近在眼前，神识仿佛与此界呼应，他也清楚地感知到，水精之力已散做漫天星辉，融入摘星宫了。
　　他抬手，心宿滑落指间，依依不舍地纠缠片刻，又飞回天幕之上。
　　“我也不知发生何事。”柳星闻走到他身后，仰头一同观星，“不过水精似乎与你身体相克，也算好事。”
　　赵思青不接话，径自走到法阵正中，欲再探时，星辰忽又运转，再次凝做巨大鹿灵，连同地面的须臾草，一同被卷入鹿灵身体内——
　　四角白鹿卷起摘星宫内所有可及之物，头顶幻术的天幕渐渐化为虚无，现出真实的天空——墨云翻滚，白昼如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天地间可见唯余白茫茫一片，及暴雨中散发莹润光芒的鹿灵。
　　“……夫诸？”赵思青抬手，那鹿灵只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鸣叫，便扬蹄向东而去，消失在雨幕中。
　　“这暴雨下了几日？”他转身看柳星闻。
　　柳星闻又转头看叶惊弦。
　　“自那日神鹿化形起，暴雨就未曾停歇，如今已两日有余。”
　　摘星宫如飓风过境一般满目疮痍，赵思青站在残破法阵中，闭目感知，最终摇头。
　　“怎么？”柳星闻双目紧盯着他，“那夫诸去了何方？”
　　“想必少阁主比我更清楚。”赵思青再抬手时，竟是自识海中召出三绝剑，“苍生之灾黎民之苦，你们当真要为一己私欲背上这番天道因果？”
　　说完，便御剑向东，追夫诸而去。

　　掩藏于幻阵背后的星都，龙骸身上隐隐浮现点点星光。
　　“水之精魄，已入我手，想来，你也感知到久违的力量了吧？”
　　“龙珠之力虽只得万一，也足够温养，而你我，终会取回应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