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14、第 14 章

　　东海上各派弟子忙碌时，无人在意的谪仙岛偏殿，一人暗中潜入，悄悄示意流民中极有威信之人，又递给他一方罗盘，耳语几句才匆匆离开。
　　越云星接到消息已是迟了，东侧码头停靠的船只有三条离了岸，据弟子统计约莫有百余流民直奔瀛洲而去。
　　宁九霄闻言，起身就要去寻回那些人，甫一离开议事厅，听得半空风雷之声，灼灼电光裹着一人猛地坠地，“听雷！”
　　却是一日半时间往返川蜀取若木的顾听雷，如今似是受了重伤，口鼻溢血面色惨白，勉强抓住宁九霄，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半空劫雷骤然劈下，越云星欲抬手抵挡，又被宁九霄拽着一同将顾听雷拖离原处，刺目白光过后，霜风楼外的台阶碎裂九层，眼见下一道劫雷又至，宁九霄大声喝道，“去葬锋池！”
　　二人将顾听雷安置于禁地，头顶劫雷被禁制所挡，宁九霄才自他识海中取出莹润碧蓝一株枝桠，“你在此看护听雷助他疗伤，我去寻夏门主，有任何消息着凌云传信，一切以听雷安全为重。”
　　见越云星应了，他才将若木封入识海，直奔瀛洲去。

　　蜃龙岛依旧如半年前浮出海面时一般破败，镇龙塔已被石火毁去塔顶，张着大口无声问天，仿佛东海生灵无助的呐喊。
　　柳星闻自塔顶坠下，落入漩涡之中，便看到不远处发色灰白形容枯槁的人——他甚至几日前还与自己一同赏花。
　　指尖依稀残留花瓣柔软的触感，不知那人是否也与花一般？
　　未执剑的手穿过灰白水流构筑的囚笼，抚上瘦削的脸颊，又一触即分——赵思青已睁开眼，见到他的第一句却是，“少阁主来此，意欲为何？”
　　水底光线明暗不定，衬得柳星闻面色凝重，“你想以一己之力，净化蜃雾？”
　　“同道者众，非我独行，我不过也是做应做之事。”
　　“你可知蜃雾由何产生？”柳星闻心下焦急，“父亲以龙骸做永夜星都，蜃雾为龙骸吞吐，意在吞没生灵反哺己身，最终长出肉身，以星都众生替代东极海并入天道——”
　　“而柳沧海，作为星都创世者，即可成神？”赵思青身周水流凝滞一瞬，复又运转，“他所图，果真非常人可及。”
　　柳星闻扬手欲收回蜃珠，蜃珠却不为所动，依旧盘旋于漩涡顶端，源源不绝纳入蜃雾，送至赵思青身旁，化作囚禁束缚的水流，最终没入海底。
　　“你以身净化蜃雾，无异于独自对抗龙骸，成效不过杯水车薪，等到反噬压制不住的时候，你又准备白白送死吗？”
　　赵思青闭目不答，只余水声远隔天边。沉默蔓延开来，又将二人裹入其中，柳星闻数次张口，最终斟酌着选了自认为可以被接受的理由，“我既然逃出来，就没准备再回去遵循父亲的差遣，龙骸力量只会增强，你与我一同离开，汴京江南，哪里都可去得，不要管东海，如何？”
　　“柳星闻，”赵思青再次睁开眼，直视他眼底，“若你能决定远离此地，不再为柳沧海效力，自是最好。逆天而行，终会招致天谴……”
　　“我没见过天谴，只见过天不行其道，使蒙冤者含屈而亡不得伸张，使无辜稚童被家人牵连，使黎民百姓遭雪灾冻毙，若天真有道，苍生何辜？”柳星闻怒火渐生，“父亲所行，众生无需承担困苦灾厄，既然天道无情，万物自行其是，那选择归途也是自由，殊途亦途，何来逆天而行？”
　　“向死而生，是他们选择的道，为生而死，是他们担负的命，谁又能妄代天道，定我顺逆？”
　　赵思青叹了口气，不再争辩，只继续牵引蜃雾，融入东海水脉之中。
　　星剑之上寒芒点点星光烁烁，昭示着主人此刻澎拜汹涌的心境，柳星闻伸手去抓他，骤然地动传来，几乎站立不稳，抬头看时，海面上蜃雾竟现出灰败之色，蜃珠支撑不住，逐渐被雾气压下迫近，而赵思青面色也突然变黑，周身水流牢笼色如墨汁，逐渐勒紧，生生勒出血来——
　　“赵思青！还能听到吗？”柳星闻匆忙上前，水流如蛇一般缠绕不绝，无奈下只得以星剑断水，只听利刃入肉之声，水流虽断，星剑却也漆黑如炭，甚至被蜃珠附着其上，引着蜃雾侵蚀星剑和剑的主人。
　　柳星闻果断将剑掷向远处，又回过身扶起赵思青。他面色已由黑转红，艳若桃李色如胭脂，衬在灰白发色之上，显得格外怪异违和。探上手腕时，经脉气海中灼热烈阳之气不绝，将水脉力量和蜃雾毒素全部烧灼一空，又烧向识海，柳星闻几乎可以感受到识海中三绝剑心魔凄厉惶恐的喊叫——
　　“赵思青！”他再次试着唤醒那人，却得不到回应，甚至脉象也微弱下去，眼见着识海即将被焚，柳星闻顾不得神识相连的危险，沉下心神潜入赵思青识海中，所见却是落雷不绝的茫茫海域，一团黑色雾气躲避落雷又躲避烈火，狼狈不堪之际乍见生机，毫不犹豫地钻入柳星闻识海中。
　　丹田气海如遭重击，那一缕神识也被醒转的赵思青推回。“心魔在你那里？”
　　柳星闻无暇应他，心魔于识海中翻腾，一道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不断在脑海回响。
　　“喜欢就要得到，为什么克制自己？”
　　“永恒的寂寞太过无趣，有他陪伴的永恒才是万古……”
　　“天下第一剑，不过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父亲从未教过你忍让，何必压抑？”
　　“只要他在你掌控，何愁得不到垂青？”
　　赵思青勉强分出一道灵力，护住他灵台清明。“我如今无法以神识相连，你需自救，无论心魔如何蛊惑，守住本心，你可还能记起今日来此的目的？”
　　目的……带赵思青离开……
　　……赵思青……
　　是西北高塔的须臾草。
　　是东夷故国的芍药花。
　　是念念不忘的一败涂地。
　　是渴盼并肩的万古剑意。
　　是垂怜苍生独独舍弃自己的人。
　　是辗转反侧偏偏无法舍弃的人。
　　——是无法更改注定沉沦的天命。
　　而天命，终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