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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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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附近住的多是寻常人家,较之城中其他各处冷清的多。
青砖的城楼上懒散的站着几个守城的士兵。偶尔有几个行人穿过城门进城或出城,才有人走上前查问一番。
离城门不远处有几间小小的茶铺酒肆,几根圆木搭了简单的棚,摆上几张桌椅,最后面放了张几案作柜台,门口摆了茶炉或酒坛,旁边竖起一面小小的旗子,写上苍劲的几个字,风一吹,便悠悠摆着。
景言挑了张桌子坐下,炉边白发苍苍的老人递上一个茶碗,陶瓷的粗茶碗端在手中沉甸甸的。端着茶碗慢慢啜着,茶虽不是好茶,混着淡淡的带点乡土的清香却别有一番风味。
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赞叹“这倒是个清静之处。”
对面的人悠悠叹了口气“王爷何苦呢!”
景言倾身向前,直视着穆轻尘的眼睛“我不过是恰巧与公子坐同一张桌子饮茶而已,公子若觉得这里坐着不舒服,我不介意换张桌子。”
穆轻尘看着那双眼睛,戏谑多于真诚,转了头,目光越过景言的肩,茫然的落在茶铺外的炉子上“前几日多谢王爷相送。”
“哪日?”景言有意装作不知,“莫非是公子喝醉,不小心非礼了在下那日?!”
穆轻尘依旧冷冷的不看他“王爷若无事的话还是请回吧,天气还冷。”
“你关心我?”景言眉一挑,又往前倾了身,贴着穆轻尘的耳垂吐气“那,若是我说,我喜欢你呢,算不算有事?”
穆轻尘身体微微一僵,收回目光,对上景言的眼睛,“王爷说笑了,您说,我是不是该相信,嗯?”声音还是冷清的,嘴角却一点点扬起,本是没有表情的脸便生动起来,只是那笑太过虚幻。
景言想起小时候,宫里那个老太医去世的时候,他的夫人,那个一脸慈爱的老婆婆也是这般的对着那些来哀悼的人笑。小小的景言夹在人群中听那些人说,老太医和他的夫人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
叹口气,怎么这人竟是与景昊一样的口气啊!
穆轻尘看着景言坐下,起身将钱放在桌上,对着老人招呼“老伯,我走了。”身后良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裴庆托我问你好。”
“你是从裴府过来的?”
“是”景言看着停住的背,眉眼渐渐弯起。
裴府在城南那边,离这里有十数里远。之前去穆府,那个叫小福的孩子不知道自家少爷去了何处,他只好又去裴府,幸而裴庆是知道他的去处得。不过在走上这条街之前他是坐在车上的。
数十里的路,他何曾走过!
看着那人转过身,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靴子边有几点土渍,是走过来时故意踢上的。
穆轻尘有些无奈的回身看着景言“王爷还有什么事?”
景言歪着头作出苦思的模样“呃,明日是三月三了,这西城门外的风景不错,可惜我至今都不曾寻到个一起踏春的人。”
话说完,那人盯着他看“王爷但凡招呼一声想必会有半城的人挤着来罢。”
景言皱着眉弯下腰,似是自言自语“想是脚上起了水泡了吧,怎么这样地疼!”
那人神色转了转,良久,丢下一句“明日,此处见。”
三月,草木荣华,风光甚丽。已是春风行过处,半城烟波半城翠。
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不知谁家的孩子,削了竹,糊了纸,央爹爹作上幅画,裁成蝴蝶的形状,再系上从娘那里偷来的细细棉线,另一端缠在手中的木棍上,一个人托了风筝,另一个扯着线远远地跑,手一松,五颜六色的风筝便摇摇晃晃的顺着风飞起来。一群孩子便高兴地叫,可着劲放手中的线,比着看谁的风筝飞得高。
城门外不远处就是护城河,宽宽的河岸两边是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高大的柳,苍劲的虬枝上抽着嫩黄的芽。
不知谁的风筝摇摆着就落到了交错的枝上,心中一急,手下便用了力,细细的棉线立即断了,蝴蝶的风筝挂在树上晃晃悠悠,脆薄的纸几乎就被粗造的纸划破。
年幼的孩子看着高高的树愣在那里,伙伴们跑过来,乱糟糟的说,高兴是多于同情的“看吧,谁让你的风筝飞那么高,下不来了吧,看你还拿什么跟我们比!”
孩子不知所措的看着挂在枝头上的风筝,听到嬉笑声鼻子一皱,拧起眉,眼睛挤到一起,张开嘴巴就哭了出来。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孩子听到哭声忙忙的跑过来,抱住正哭的孩子柔着声的哄“宁宁不要哭,哥哥去把风筝给你拿回来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乖!”脱了鞋子,抱着粗粗的树干便往上爬。离得近了,伸手去够,挨了一冬将朽的枝经不住重压“啪”的一声便断掉了,小小的少年随着风筝落在地上。
孩子跑过去高兴地抱着失而复得的风筝,好一会儿才想起少年,放下手中的风筝,拉着他的手仰起还带着泪痕的稚嫩的脸轻声问“哥哥你摔疼了么?”
少年青涩的笑“哥哥没事,宁宁去玩罢。”
大大的蝴蝶又飞在天上,少年低着头在孩子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逗得孩子“咯咯”的笑,软软的笑声随着风飘在空中。
不远处,并肩站着两人。一个着水蓝色的长袍,三月的天依旧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悠闲地摇;另一个素衣白衫,淡淡站着,恍若仙人。
二人都仰了头,看各色风筝。
淡蓝的天空浮着几缕云。许久,白衣的人悠悠叹气,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着身边的人说“那时,我们也是这般的放风筝的。”
其时,他便如那孩童,断了手中的线,看那风筝飞远便急得哭。那人便去追那已远了的风筝。回来时一身的泥水,偏还举着风筝笑。
后来,他站在墙头看那人跪在院中。再见时,他依旧傻傻的笑,没事,我爹经常这样处罚我的,我都习惯了,一点儿都不痛。
可是他明明看到他站在家门口紧锁着眉揉膝。
耳边有人笑“看,这是什么。”
回过头来看,眼前一只大的风筝,是只春燕。风筝后是那人的笑脸。
景言伸手指指那群孩子“从他们那里借来的,要试一下么?”低头把手中的线摆弄了半天,转过来一脸迷茫“这个,要怎么弄?”
穆轻尘接过线“你不会放风筝?”
景言瘪瘪嘴“小时候父皇不许,大些就没那些兴致了。”那神情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穆轻尘看着面前的人,嘴角挂上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我来放。”
有小孩子跑过来指着天上的风筝“快看呀!那只风筝好高!”
风筝的小主人更是高兴,叉着腰炫耀“那是我的风筝!”
景言拿过线,交到小孩子手中“小弟弟谢谢你的风筝。”
孩子接过线开心的跑到伙伴中继续炫耀。
景言笑着看他们,一转身,变戏法似的伸出手,掌心是一块翠玉。碧青的颜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玉佩长的流苏顺着手掌的一侧垂下来,似数缕柳丝。
景言探手拉过穆轻尘娴熟的将玉佩系在他腰间,松了手,上下打量一番,嗯,不错,一袭白衣配腰间的翠青,更添了一份清新雅致。
为这这块玉他可是破天荒的听太后唠叨了一个多时辰呵。那日在宫中听皇兄说母后得了块据说可延年益寿的玉,出了含元宫便往寿章宫里跑。
母后本来便爱唠叨,多日不见他更是有训不完的话,拉着他的袖子叹“你皇兄如今我是管不到了,母后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如今这么大了也该收敛些了,我前日听身边的小李子说那个文大人的小女儿是顶好的,改天母后把她叫到宫里,你看看可好?……”
摇摇头不去想那些,看着面前的人,满意地拍拍手“玉可养身,这个是谢礼。”手臂一长将还在发愣的人揽在怀中,叹息般的轻声道“谢谢你今日陪我。”
那边突然有小孩子叫道“哥哥,我的风筝掉到水里了!”
“我来帮你捡。”景言笑着放开手,转身朝河边走。刚抬脚,衣袖被紧紧地扯住,回头,那人惨白着一张脸,整齐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眉拧在一起,泛红的眼圈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尤其显眼。穆轻尘见景言回头,扯着衣袖的手紧了紧,失魂一般的喊“别过去!不要过去!”
景言看着面前的人,心狠狠一痛,反身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安慰“好,我不去,轻尘,你怎么了?说话啊。”
穆轻尘渐渐安静下来,握着衣袖的手慢慢垂下,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清冷的颜色也一起恢复“我没事,大概是累了,王爷,轻尘要回去了,恕不奉陪。”
“我送你!”
“不必了,不劳烦王爷。”
景言不说话,握住他的手往前走。穆轻尘在他身后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