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午》壳苏福

12、第 12 章

　　但是洛情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在那里的就是妈妈，哪怕是比较凶的妈妈，也是会温柔对她笑、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参加家长会、给她做甜甜软软的小蛋糕、在她生病难受时会担心得流泪、每天给她讲各种好听的故事的妈妈。
　　虽然妈妈现在有一点凶，但是她不怕。
　　洛情悄悄地走进卧室，轻轻地把房门掩回之前的样子。
　　洛情安静地现在母亲背后，她不会闹出声音打扰母亲，她会乖乖地、安静地等母亲打完电话，然后用好听的嗓音给她讲睡前故事，然后她就躺在妈妈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安稳入眠。
　　只是争吵声兀地越来越大，最后归于平静，妈妈的声音也变得寂静中的嘶哑。
　　洛情钻出房间，她跑到一楼厨房请帮佣阿姨帮忙倒了一杯温水，再加了一点蜂蜜，然后端着杯子又“哒哒哒”地跑到楼上。
　　房门关上，将争吵声隔绝在门内。
　　“你回不回来？我再问你一次！你今天到底回不回来？！”
　　林若温婉柔和的面容此刻已经状若疯癫，眼珠布满血丝，声嘶力竭地质问对方。
　　“今天公司有急事需要出差，没办法回来。”
　　音量开到最大，从漏出的声音能听出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
　　听到对方的回答，林若的神情越来越扭曲，又充满痛苦得似哭似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女人，你去见那个女人了对不对？！”
　　对面停滞了一瞬，男声冷静得近乎淡漠。
　　“林若，你什么时候能清醒点，我跟许涵是普通朋友，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你说那种不正当关系，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今天确实是因为公司急事出差，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呜呜呜呜～”林若捂着嘴哭起来，“思强，我求求你，你不要去好不好，不要去……”
　　林若抽泣几声哽咽哀求：“今天是情情的生日啊！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们一起陪情情过她八岁的生日的！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你不能食言。”
　　“林若，这次是我的错，我真的有急事，等我回来再补上这次生日……”
　　“洛思强！你非要去陪那个女人是吗？你要抛弃我们母女是吗！”
　　林若眼睛瞪大，表情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
　　“行，既然你不要我们了，觉得我们是你和你初恋情人在一起的阻碍、绊脚石……那好，好，我们再也不妨碍你了！”
　　许涵缓慢地将头转向阳台。
　　“你今天不回来，我就带着情情一起死！我们母女再也不会碍着你什么事了。”
　　林若说完就快速挂了电话。
　　等洛情再进到房间里，通话已经中断了，洛情看见妈妈就这样站着，握着手机的手臂垂下，她看不清妈妈的神色，只是觉得妈妈现在可能不是很高兴。
　　洛情想，没关系啊，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是小寿星，她会许愿希望妈妈开心起来，因为老师曾经说过她是班级最开心、最幸福的小朋友，她愿意把她每天的开心都分给妈妈一半！
　　“妈妈！”
　　洛情清脆地叫了一声。
　　林若缓缓将头从阳台的方向转向笑得甜甜的洛情，神色怔忡，然后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抬起手伸向洛情，僵硬地弯起嘴角。
　　“情情，过来，到妈妈身边来。”
　　“好！”
　　洛情开心地应声，看起来妈妈的心情已经又重新变好了，真是太好了！又是温柔的妈妈了。
　　洛情正准备将手伸向妈妈，才记起她手中还捧着一杯水，差点忘了。
　　洛情将水杯递给妈妈，奶声奶气道：“妈妈，喝水。”
　　林若完全僵住了，连好不容易维持在嘴边的僵硬的笑也不知不觉中收回。
　　“妈妈，这是你最喜欢的蜂蜜水，甜甜的，可好喝了，你喝嘛！喝了就不会感冒了！”
　　洛情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记得刚才妈妈的声音很哑，肯定是感冒了，她感冒的时候妈妈也会给她兑蜂蜜水喝，这次妈妈生病了，该她照顾妈妈了，给妈妈兑蜂蜜水喝。
　　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林若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着突然摔倒的妈妈，洛情十分担心，把杯子放在羊绒地毯上，担心地为林若擦泪。
　　林若感受着女儿幼弱的小手在自己的脸颊小心地为自己擦眼泪，泪水中，她模模糊糊地瞧见了女儿一张满含担心的稚嫩的脸蛋，自责与心痛如洪水般充斥内心。
　　林若猛地紧紧抱住洛情，无声垂泪。
　　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可她竟然想过带着这么懂事的孩子去死，她真不是个东西，她不配为人母！
　　“妈妈，你别哭了，你喝蜂蜜水，喝了就没事了。”
　　洛情踮起脚拍拍妈妈的背，安慰道。
　　她记得她不舒服的时候喝了甜甜的蜂蜜水就会很舒服了，妈妈喝了蜂蜜水一定也是一样的吧！
　　“好，好，妈妈喝，妈妈这就喝。”
　　林若忍住泪松开抱着洛情的手，端起地毯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见到妈妈喝完了她端上来蜂蜜水，洛情开心地拍起手，小手拉着林若的手指。
　　“情情，妈妈好累，想先睡了，你去张阿姨，让她带你上床睡觉好不好？”
　　洛情瘪了瘪嘴，虽然不是特别愿意，还是答应了。
　　之后洛情由张阿姨牵着手走出卧室。
　　洛情回头去看妈妈，妈妈笑着对她招手，夸她乖，洛情也用力使劲儿回招手，直到出了门才转回头。
　　洛情想，妈妈一定是把答应过她的今晚给她讲《睡美人》的故事忘记了，但是没关系，妈妈太累了要休息，那妈妈就好好地睡觉，等明天，或者妈妈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给她讲《睡美人》的故事，她再听。
　　今天她就听别的故事吧。
　　不行！不可以离开！回去！不要离开那个房间！
　　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的声音倾尽全力地呼喊，八岁的小洛情甩开了大人的手，调转身体拼命往回跑，但是从背后仿佛有一道力量，拉着她，不让她回头，阻碍着她前进，而那双被她甩开的手再次抓住她的手，扯着她后退，她的嘴也被黑色的大手捂住，她弱小的身躯逐渐被黑暗湮没。
　　突然，墙壁被砸开一个大窟窿，有一道光照射进来，驱散了黑暗，洛情拼命往妈妈卧室的方向跑，推开门。
　　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华丽的欧式吊灯灯光大亮，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阳台的大玻璃门开着，雨水裹挟暴风飘进房间，呼呼风声吹乱了深灰色的窗帘，在狂风骤雨中乱舞，胡乱击打周围的一切。
　　洛情此刻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前一刻孩童的纯真。
　　不顾雨水重重地打在脸上的疼痛，完全湿透的长发和睡衣，洛情坚定地往前走，走到阳台，她紧紧扒住阳台柱，头穿过柱间往下看。
　　目光所及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平时夜晚在花园开着的灯光都因为猛烈的雷电雨全部关闭。
　　然，通过一闪而过的闪电，即使只有一瞬的亮如白昼，她也看见了楼底下那身熟悉的衣物，那张熟悉脸，依然那么温柔，但是闭上眼睛，那么安详，她看不见那双含露爱意的眼眸。
　　她还看见了雨水冲刷下，从后脑勺后不断涌出的红色鲜血，沿着彩色鹅卵石地面的凹处流向四面八方。
　　洛情眼睛里的情绪近乎麻木，她以为她提前来到可以改变一切，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下一瞬，她来到了一楼，是跟着张阿姨的尖叫声来到这里的，她今天起的很早，听见张阿姨的尖叫，十分担心。
　　张阿姨瘫坐在地，洛情抬头望天，天明了，白云悠悠，一点看不出昨晚的暴雨肆虐。
　　再看向地面，女人依旧安静地仰面躺在坚硬的鹅卵石地面上，血迹已经被冲刷得只在鹅卵石上残留一点血色痕迹。
　　洛情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悲伤，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赤裸的双脚踩上凹凸的鹅卵石，从脚上传来的疼痛此刻也没有让她停下。
　　她歪歪扭扭地走着，终于走到妈妈身边，小手在周围到处拍挥，赶走围在妈妈身边的苍蝇，但是没有用，那些苍蝇只是飞离一瞬，下一秒又飞回来贴在妈妈的皮肤上，一次又一次，洛情一次次用手将那些恶心肮脏的苍蝇赶走，但是那些苍蝇再一次又一次的飞回来。
　　爱干净、爱美丽的妈妈不会喜欢这样的。
　　她的泪水还是包不住了，从眼眶流出砸下，从她的喉咙发出啜泣声，然而妈妈还是没有睁开眼，再也没有担心地抱抱她、安慰她。
　　她好想，再抱抱妈妈。
　　直到听见小孩的哭声，瘫软的张阿姨才恍如大梦初醒般，站起来抱着洛情跑进别墅，一边跑一边呼喊人。
　　洛情回头的脸上挂着泪珠，除了哀伤，眼神却流露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麻木。
　　她记起来了，昨天晚上只是她一直以来幻想的梦境，希望能提前一步改变现实的美梦，可每一次，她都无法改变一切，提前一晚又如何，不过变成了提前发现了母亲的尸体的噩梦。
　　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才是母亲死后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尸体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