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看月亮》原沓

6、腐烂的尸体

　　铜镜小屋外面的小鬼曾经也是景之的客人，原来森林里并没有这么多的小鬼。小鬼的由来皆是执念和欲望。
　　森林里的新客人会在森林里出现，在出现的第一天他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找到铜镜小屋并且躲进里面，如果超过二十四个小时，身上的生气则会彻底消失，沦为小鬼的食物和寄托。
　　在客人成功找到之后，景之会为其准备七天的房间，这七天只要客人不作妖则会平安度过，但并不保证像是有萦逸这样故意找茬的人来上门挑衅。
　　客人会在这期间丧失自己的死亡记忆，会误以为自己就是误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身体的机能“正常运行”，因为这一特点即便旁人告知他们早就死亡的真相，他们也不会相信，对此景之也只能供应他们七天的正常生活。
　　当然没人希望自己一直生活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客人往往会在这期间想办法找到出去的办法，小部分的客人能够成功的逃出去。要是幸运，能成功躲避外面成千上万的小鬼的抓捕，然后在森林边缘的地方被萦逸发现将腐烂的尸体扔回来。
　　景之不喜欢麻烦的事，但总有人喜欢给人添麻烦。
　　刚上楼，就看见赵初韵对着地上一坨东西发呆，景之出声打断她，问道：“你在干嘛呢？”
　　赵初韵听见声音侧头就看见景之，刚刚有点过于的入神，没有注意到她上楼了。赵初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你刚刚还好吧？事情都解决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被她这么连环的问句，景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啊”了一声。
　　还真是可爱。
　　楼上的血腥味有点重，赵初韵这才看见景之的手受了伤，她微微蹙眉，“你手怎么了？”
　　景之反应过来了，抬手看了一眼又很快背在身后，“没事。”
　　“话说你刚刚在这发什么呆呢？”景之想把话题找回来，却不想看见赵初韵朝着自己走过来。她比自己高半个头，明明自己个子也不算矮，为什么在她面前就显得这么矮小呢？
　　景之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
　　等到赵初韵的影子压下来的时候景之仍然想不明白，赵初韵拉住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掌，手掌被血糊成一团糟，藤蔓的刺有的断在手掌里面了，看上去很疼。赵初韵在替她疼。
　　景之声音很小，小到赵初韵都快听不见了，但她还是知道她在说什么。景之好强，不喜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露出来，所以她总是习惯受了伤自己养，吃了苦自己咽，所以赵初韵很少能听见景之说自己疼，但她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景之说，她疼。
　　因为景之没有包扎伤口的习惯，一般受了伤都任由它自己康复，好了就好了，坏了就坏了，反正死不了。
　　对此，赵初韵深感无奈。”
　　房间里也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景之提议：“先放放，说不定不定一会就好了！”发觉对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的大小姐连忙改口：“我们先暂时放一放，等我去萦逸那拿点过来，你再给我弄行吧？”
　　听完后面的话，她总算是软下态度来了，但视线却总往她受伤的地方瞥，止不住的担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景之说。
　　赵初韵反应力跟景之有的一拼，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事。景之也看出了她的疑惑，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一坨，耐心得又说了一遍：“我说你刚刚在干什么。”
　　赵初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才豁然开朗的哦了一声，“其他人都跑回房间里去了，唯独他倒在走廊里，我刚刚在想要不要把他弄回房间里去。”
　　景之走到那一坨东西旁边，用脚尖踢了踢他。曹运舟一动没动，任由景之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脚印，“别管他了，在这又不会死，要是死了拖出去喂鬼，也省得我在收拾了，最多就是烂在这里，算我倒霉。”
　　地上躺着的那一坨：“……”
　　曹运舟的身体素质在这一批客人当中无疑事最好的，在被景之踹了几脚之后眼皮动了动，有了苏醒的现象。景之从他旁边离开，才想起他们上楼的目的是啥，问道：“你看见涂凡了吗？别真死在我这了，腐烂的东西要是想收拾干净还是挺麻烦的。”
　　赵初韵笑了笑，摇摇头示意她放心：“别担心了，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了，其余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涂凡也在，但是他看上去有些奇怪。”
　　景之来了兴趣，“这么个奇怪法？是眼睛掉了？还是胳膊断了？只要人是活着的其他的我是无所谓的。”
　　赵初韵忍不住说道：“你就这么不担心你的客人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这和你那可不一样，我这收留的都是坏人，心思恶毒的一抓一大把，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情绪上头的小事，像这样的人死了难道就值得关心吗？”景之说的认真，她收留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无论他们生前是什么人物，无论生前多大年纪，无论生前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死后来到的都是同一片土地。
　　能被庇护七天已经是神明对其最大的恩赐了，这是神明的宽容，不是受害人的宽容。
　　恶人就是恶人，没什么值得原谅的。
　　赵初韵生来就是另一片天地的主人，她和景之一样同样守护着灵魂。但她有和景之不同，她遇到的所有灵魂都是善良的，在善良的环境下感受到的爱都是甜的，所以她从来都不懂为什么景之从来不把“客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为什么对于外面的老客人还是对于新来的客人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善良的人即便是死了骨子里流淌着的依旧是善念，这个道理赵初韵一直都懂。但没人教过她，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是恶死后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她开始有些迷茫了。
　　走廊里的壁灯一直亮着，景之调亮了些，去到涂凡的房间里，一打开门，苦涩浓厚的尸臭味铺面而来，即便是待在这里数以百年的景之也被这味道冲击的受不了，扶住墙直咳嗽，赵初韵赶忙来帮她顺顺气。
　　景之将门重新关上，缓了好久才恢复，脸颊红彤彤的。“我去！这味道闻得让人想吐!”
　　“所以我跟你说他不太对劲。”赵初韵说得理所当然，景之气不打一处来，锤了她一下，“那你刚刚不跟我说，害的我没有做好准备就进去了，熏死我了。”
　　赵初韵任由她发牢骚，“你还进去不？”
　　景之摆摆手，现在想起来那股味道都足够令她反胃的了，她可没有足够的勇气再去闻一次，这跟直接要命有什么区别！她道：“我现在倒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按道理来说没理由这么快就腐烂了的，除非他生前就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生前有疾病所以身体的机能要比常人来说更加差劲，腐烂的程度也会加快。这样的事常常会遇见。
　　但让景之觉得奇怪的是，刚刚打开门的时候涂凡居然还能好好的坐在床上，在看见自己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什么大型的疾病……景之意识到，倘若不是前面的那一种情况，那么下面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是她能轻松处理掉的了。
　　曹运舟动动眼皮，缓缓睁开，壁灯照不到他的脸，也照不透他的想法。隐藏在黑暗的脸庞诡异的笑了一下，随后又缓缓闭上眼。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那天晚上的歌究竟有谁听得真切……
　　景之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查看一下清楚，没人知道这批客人中间到底会不会有心存善念的人，如果善念的人在这里死亡，恐怕会很难交代。
　　重新打开门，屋里那股难闻的气味依旧浓厚，景之拧着眉硬着头皮走进，在看清涂凡的面容之后，眉头依旧没有松懈。
　　还没等她开口，涂凡倒是率先问她：“景之，现在可以出去吗？”
　　景之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不可以，你最好还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动。”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随后又看向站在景之旁边的赵初韵，扯着嘴角笑了笑，问她：“我能去看看叶纪吗？”
　　“不能！”赵初韵回答的干脆。
　　先别说叶纪根本就不愿意见他，就他现在身上这个味道要是出去乱走整个房子都会是这个气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掉。
　　涂凡根本听不得别人说不行，他开始哭。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到了后来就是放声大哭，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景之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居然能哭成这样。
　　涂凡的嘴唇紧抿，因为缺水有些干裂，血珠混着口腔里的唾液流出，他垂着脑袋，连带着肩膀一起止不住的颤抖，他想止住眼泪，用手在脸上胡乱擦拭。泪水却好像止不住般，任由他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他重新抬头看向景之，张张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不想哭了，可是眼泪止不住。
　　景之不知道他在难过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做着无聊的动作。赵初韵同样盯着他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叶纪也醒来了，她就住在涂凡的隔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涂凡的哭声有点吵闹，生生将她从昏迷的状态下吵醒了。她有些不开心，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哭什么。
　　涂凡的哭声听上去真得很悲伤，叶纪不想去听也不愿去听。
　　以前叶纪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在考上大学之后，因为性格问题和宿舍里其他舍友处不好关系，经常闹别扭。
　　女生宿舍的关系处不好就是极其复杂多变的问题了。
　　叶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她们之间的关系。从知道被室友联合针对之后，叶纪变得愁眉苦脸的，宿舍也很少待，偶尔跟家里人打电话也是捂着手机跑到外面，借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和家人通话。
　　好像这样心里的委屈就能憋住一样。但是叶纪太大意了，委屈是所有情绪之中最难熬的。
　　接到妈妈的电话，叶纪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轻轻说：“喂，妈妈。”
　　有时候叶纪在想是不是所有的妈妈都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的情绪建设轰然倒塌，在土地上推起小小的鼓包，然后告诉自己，“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讲，别憋在心里。”
　　于是小小的鼓包不再成为自己强撑起的心理建设，摇身一变成了妈妈给自己撑起的靠山。
　　那天叶纪孤身一人坐在阳光下，隔着遥远的山河轻轻落入妈妈的怀抱。
　　导员的办公室在二楼。今天是开学的第二个星期，南方的天气一直都是暖和的，风吹在身上都是热乎乎的。叶纪迈着还算轻快的步伐下了楼，导员爽快的签了字，叶纪露出开学以来最开学最真实的笑容。
　　也就是在今天她遇见了那个男孩。
　　第一次见到涂凡的时候，他就像是女生心目中小时候幻想出来的男主角，涂凡长相秀气，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卫衣。
　　涂凡看见了在人群中陷入的叶纪，温柔的走到她的面前，露出礼貌的微笑，问她：“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学务处在哪吗？”
　　“在三楼”，叶纪回他。
　　他说了声谢谢就跑走了，于是那天叶纪的脑子里留下来那个人的身影。
　　叶纪将自己缩在被子里，脑子里止不住的想起他，所有的美好回忆就像是在昨晚一下子破碎了。
　　她能想起的只有他狰狞的一面；想起他将自己死死掐住，剥夺自己呼吸的一面；想起他将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一面……
　　她想不出别的，想不出自己还能惦记他的哪一个画面。
　　她没有哭，她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所爱的，除了爱我的没人能摇摆自己的情绪了。
　　我想要的是我的一生，而不是我一生中一个污点。
　　所谓生命，不就是一直向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