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俗》千花星

8、门第

　　薛玮拉着谢姝走到了门前，身后传来尤娉婷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姐夫就这样走了，婷儿的及笄礼怎么办？”

　　薛玮道：”岳母大人如此神气，必然是有办法的。”

　　许是尤娉婷求了尤母了，尤母道：”姑爷且留步，老身一时失态还望姑爷海涵。今日的及笄礼对娉婷太过重要，姑爷实在是缺席不得啊。”

　　薛玮拉着谢姝的手，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反而吩咐身旁跟着的女侍：”将今日的贺礼全数带回去，赏了府上的下人。尤家门楣太高，不是薛某能够攀扯的。”他转身问尤氏：”你可要随我回府？”

　　尤娉婷小跑到尤氏的面前跪下，泪眼朦胧的，哭着拉尤氏的手：”长姐，你若是也走了，婷儿可就活不下去了。”

　　尤氏犹豫了下，对薛玮道：”夫君，妾母一直是如此性格，冒犯了夫君也不是出自本意，况且今日之礼关乎到婷儿以后得嫁娶之事，还请熄了怒气，不要意气用事啊。”

　　薛玮不再理会她，拉起谢姝的手离开了。

　　门后尤娉婷哭的泣不成声，尤母在一旁也落了泪：”只怪咱们门第差了，只怪你父亲不中用，让咱们娘三受这样的屈辱…”

　　出了尤府的门，耳边才慢慢安静下来，薛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时间还早，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去处？”

　　谢姝停住脚，转身看着尤府的门楣，院门两侧还挂着红彤彤的喜庆之物，风吹过红色的绒球，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薛玮道歉道：”是我照顾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谢姝问他：”她们在争吵些什么？”

　　薛玮眼眸深邃下去，遥遥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姑娘看呢。”

　　“我不知道。”谢姝说：”我并不认识她们，我与她们也没有过交往。她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薛玮向她笑，话语中却带着淡淡的叹息：”这些并不重要。”

　　“为什么呢？”谢姝问：”她们向我发火，却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同她们成了仇人，却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薛玮被她逗得笑了，看着她有些懵懂的表情，小小的姑娘，脸色红红的，眼睛里还包着一包泪。这可真是个好年纪，还能问出这样的话，他道：”你还太小，还不懂。”

　　谢姝低下头去，也不理薛玮了。她低着头向前走，薛玮在后面叫她，她却头也不回。

　　薛玮无奈的笑，还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姑娘。

　　他突然想到了谢御史，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是谢御史的独女，想起来也不觉得太过突兀了。

　　一生清正自傲的谢御史，的确可以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他快跑几步上前拉住谢姝的手，在谢姝的挣扎中将她的手紧紧的拢在自己的手心里面，天气有些热，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在这种情况下抓住一个小姑娘的手，这可不是一个雅正的君子该做的事。可是他却笑着，并没有松手。

　　“小姑娘。”他低头问她，眼睛和她处在一个高度：”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谢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笑道：”今日是上巳节，姑娘愿意随我出去游玩吗？”

　　谢姝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笑道：”或许你会知道答案。”

　　谢姝想了想，点了点头。

　　三月三日的上巳节，城外城内都同等的热闹。野外游人如织，笑语叮咚，到处都是袅袅炊烟。城内很多房子上都挂上了彩头，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拥挤，却丝毫不见杂乱。

　　见着薛玮的马车行来，众人纷纷躲避，看似拥挤的街道，在薛府的马车之前却畅通无阻。

　　谢姝突然想起，从尤府出来之时从尤母口中吐出的那个词：门第。

　　门第，它可以让尤母这样骄横的人痛哭，也能让街上的这么多人为他们让出来一条路。

　　它或许不是这两个字，它或许代表着更深的含义。

　　薛玮闭目养神，并没有看到谢姝审视的目光。

　　…

　　马车行到山脚处便停下了，薛玮携着谢姝下了马车。这里临近晋都，有很多人已经先他们到了，谢姝还看到了穿着戎装骑着马的外族女子，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格外的潇洒爽朗。

　　在来到薛府之前，谢姝一直是深居谢府的，平日里就算出来，也不是来这样的地方。而是与她母亲一起，早早的到远处山上的庙里去。她并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见过这样的场合。

　　薛玮扶着她下了马车，笑问道：“姑娘的脚还爽利？可还走的动？”

　　谢姝说没问题，薛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远处早有一个小厮在那里等着了，跑过来时还轻轻的喘着气，行了礼之后道：“大人，李大人已经早在沧浪亭那里等着了。”

　　薛玮领着谢姝往前面走，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辰，才看到位于山边处的沧浪亭。那是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亭子位于峭壁之上，只看过去都让人有些手脚发软。隔着熙攘的人群，她看到那日在海棠林见到的两个人正坐在亭里面，男人品着自己手上的香茗，正听着旁边的人说话。

　　薛玮带着她走过去，被亭子边的随从拦住，得了亭中男人的许可之后，两个人方才走近了亭子。

　　谢姝走过去，正好与亭中人抬起的目光相对。男人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异样，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眼睛。

　　她坐在薛玮的旁边，亭子里早就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仿佛清风拂面。一个面容白净，向谢姝看过来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揶揄之色。

　　“宗伯倒是好福气，身旁总有美人相伴，携着美人游山，还真是羡煞我等了。”面容白净的男人笑说道，说完话瞧着旁边清秀的崔衍，似乎想从崔衍那里得到几分认可。崔衍却是敛了神色，带着几分冷淡道：“王兄慎言。”

　　王浚不屑的弯唇，倒也听话的不再说话。薛玮没有理会他，只是同对面的男人道：“大人今日得了闲暇了？怎生不见琴韵姑娘同来？”

　　“府中有事耽搁，片刻便会到。”李煊说完，王浚便笑道：“如此呆坐着倒是无聊，不如趁此时来对弈几局如何？”

　　他说完便去瞧李煊的神色，见李煊没有反对，便吩咐身旁的小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棋具。

　　棋盘是上好的白玉制成，边上绘着玉蝉图样，玉蝉栩栩如生，十分显眼。谢姝多看了几眼，王浚便笑道：“姑娘不曾见过此等物件吗？在下观姑娘相貌不俗，不知是哪里人氏？”

　　谢姝没有想到王浚会突然跟她说话，微微蹙起了眉头。薛玮见到她不悦的神情，对王浚道：“王大人似乎对谢姑娘颇为好奇，不过谢姑娘向来不喜陌生人，怕是不能回答大人的问话。”

　　王浚摆放棋子的手停了停，片刻解嘲般笑道：“倒是第一次见宗伯如此维护一个女子。以往宗伯身旁也有不少女子，可都与在下相熟，说起话也没有如此大的规矩。”

　　谢姝不知道王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出了他口中的轻视之意。抬头瞧薛玮，薛玮仿佛并不想要事情闹大，并没有说话。

　　王浚又道：“还是说，宗伯与谢姑娘的关系并不一般？”

　　崔衍接过王浚手中的棋盒，蹙眉道：“王浚，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王浚冷哼了一声，看向了李煊，随后道：“崔大人今日火气似乎有些大。公子还没有说话呢，你又何必急着为一个姑娘出头？”

　　谢姝跟着看向李煊，李煊的神色有些冷淡，平静的看了谢姝一眼。他的眼神有些冰凉，上下一瞧，似乎把谢姝看透了，而后淡淡道：“此事不要再提了。”他拿过黑色的棋盒，伸手邀薛玮道：“薛大人，陪在下走一盘？”

　　薛玮拱手应是。两个人相对而坐，这便摆开架势了。谢姝往旁边让了让，转头一看，王浚正绕有趣味的看着她，道：“姑娘姓谢，可与近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府有什么关系？”

　　谢姝藏在衣袖中的手指下意识的握紧，王浚正紧紧的盯着她，他的眼神如同蛇般的阴冷，让她感到害怕。

　　谢姝求救般的看向薛玮。薛玮握着棋子的纤长手指紧了紧，正要说话，就听李煊道：“王大人审讯的毛病若是犯了就回大理寺去，何必吓唬一个小姑娘？”

　　王浚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笑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与谢姑娘闲聊。”

　　薛玮已经落了子，眼见两个人沉浸在棋盘中，谢姝的余光瞥见一旁的王浚，有些坐立不安。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危险了，被他的眼睛盯着，仿佛一切秘密都无处躲藏。

　　她站起身来想要站到薛玮的身旁，却听到王浚又道：“谢姝！”

　　她下意识的想要转头，却在瞬间看到了李煊冷冷看过来的眼神，一惊之下回过神，就听得李煊冷冷道：“王大人！”

　　薛玮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脸上看不出喜怒。李煊道：“再多话，就带上你的棋盘，滚回大理寺去。”

　　谢姝这才敢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向王浚，仿佛不知道他刚刚在说什么。

　　王浚脸上带着惶恐，急忙站起身道：“在下愚蠢，饶了公子的雅兴，还望公子责罚。”他嘴上这样说着，谢姝却能看出他眼底的冷漠。

　　他只是装出来的恭敬而已。

　　李煊敲了敲棋盘边上，王浚又坐回去了，却趁两人不注意，眯着眼睛对谢姝道：“谢姑娘，后会有期。”

　　明明是三月的天气，谢姝却觉得身上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