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俗》千花星

14、锦绣阁

　　李煊瞧了瞧南夏，又瞧了瞧谢姝。谢姝也瞧着南夏，她其实还未从今日南夏与她说过的话中回过神来，什么生来下贱，什么要为自己打算。

　　南夏又笑道：“认不得也不要紧的。大人只需要知道奴婢是谢姑娘身旁伺候的就成，久闻李大人端瑾，待下人却极好。奴婢起初还不相信，现在见了方知道大人果真是菩萨心肠。”

　　李煊静静地看着南夏，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有丝毫的变化。南夏又道：“大人想不想知道，姑娘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

　　李煊笑道：“为何？”

　　南夏微笑着看了谢姝一眼：“夫人原本打算趁着今日府宴将姑娘扶为府上姨娘的，这可是件好事情。却不曾想姑娘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笑着看向谢姝：“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即使想要在贵人们前面露脸，也不至于这样做啊？这样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谢姝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煊的脸色却慢慢的沉下去，半晌之后来了一句：“胡闹。”

　　南夏看到李煊的反应，笑道：“李大人可不能这么说。谢姑娘毕竟刚到府上，做出些奇怪的事情也正常，只要薛大人不在意，这便是一件小事。不过虽然说抬为姨娘的事情今日未成，可夫人有这样的心思，我就很替姑娘开心了。”

　　李煊抬了抬眼，似笑却非笑：“你说谢姑娘想要做薛府的姨娘？”

　　南夏没有理解李煊的问话：“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李煊蹙了蹙眉头：“你家大人可真是胡闹。”

　　南夏惊了下，她没有想到这句话是说薛玮的，一时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是谢姑娘自己来到府上的，如今夫人圆了她的心思，要将她扶为姨娘，怎么能说是胡闹呢……”

　　李煊看向谢姝，谢姝头发乱糟糟的，听着南夏的话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好似是早就习惯了。李煊突然想起琴韵对她的无端恶意来，再看向她，眉目中竟然流出了心疼之色。

　　“随我出来吧。”李煊对她道：“你也该好好打理打理自己了。”

　　谢姝起身跟他走，南夏起身问道：“大人，那奴婢呢？”

　　“你回去吧。”李煊道，又吩咐了一句：“管好你的嘴，不要随便乱说话。”

　　南夏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渗了下去。

　　李煊领着谢姝出了薛府，从游方阁经过时，还能听到明徽阁里传来的丝竹声。

　　李煊穿的还是那套常服，发丝用镶玉的镂金环束起，望之俨然。谢姝想起南夏的话来，心头起了嘀咕，这李大人不会真的是皇子吧？

　　若是？

　　她心里头如鼓跳，耳朵旁突然响起了南夏的声音：换上了尤氏的衣服，躺到屋子里的大床上…

　　哎呀！羞死人了！这南夏，回去一定要好好敲打她。

　　她脸色红红的跟在李煊身后，今日李煊出门并未带别人，就他和谢姝两个人，他当然不知道谢姝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一个小姑娘，孤身独处深宅，起了怜惜之心罢了。

　　李煊的马车不如薛玮的豪华，但是也不差了，应是用上等木材制成的，谢姝钻进去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木材香味。

　　李煊坐在里间，外面用淡色的帘子挂了，担心谢姝拘束，上了马车之后便遮上了帘子，对谢姝道：“我们去银绣阁，那里有新的衣物。你在这里受了委屈，可以好好去那里歇息一日。薛大人这里我已经请人禀报过了，不必担忧。”

　　谢姝多少有些小孩子心性，现在上了李煊的马车，哪里还会记得薛大人呢？她懵懵懂懂的应声，李煊只当她听懂了，半靠在身后铺了白色毛皮的环椅上，闭目养神。

　　今日是上巳节，夜禁也延迟了，马车在宽阔的青石路上行驶，隔着木板子，外面却热闹的很。谢姝只听得人叫：糖人！糖人！现捏的热乎乎的糖人！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影子戏、影子戏、俏年画、俏年画！

　　外面叫嚷的声音有多又杂，可谢姝耳边却只听得到这些。薛府的饭食好虽好，可是却没有这些小玩意，她犯了馋，好想来一个糖葫芦！

　　她悄悄的打开一侧的车窗，外面的景色刹时便映入眼帘。灯火灿烂的上巳夜，这是一众姐妹们最喜欢的日子。周围的一切迅速从眼前滑过，她眼巴巴的看着热闹的街市，思绪渐渐有些纷飞了。

　　醒过神来后，眼睛中的馋色渐渐消失了，她关上车窗子，耳朵往李煊那边靠了靠，也不知道李大人睡着了没有？

　　耳边听得微细的呼吸声，她用一根手指勾开了帘子，悄悄往里面看，李煊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的闭着，呼吸轻柔。

　　李煊的年纪并不算大，睡着的时候可以看到脸上微细的汗毛。许是白日里行事太过成熟了，竟然忽略了他还有些稚嫩的长相，温润的年轻人，躺着的时候就如同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谢姝想了想，却没有敢动，因为李煊醒了。

　　他正看着谢姝。

　　谢姝觉出有些尴尬来了，此时只能用笑意隐藏，她便腆着脸笑：“大人看起来很困，是因为白天的公务繁忙吗？”

　　李煊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鸡窝头趴在帘子上瞧他，说没有被吓到是不可能的，可他对谢姝的行事已经习惯，只一瞬惊吓过后便恢复了正常，没有在谢姝面前露出端倪。听到谢姝的问话，只当她是无聊了想要找他说说话，便道：“你在薛府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若是有可以跟我讲，我会替你解决的。”

　　谢姝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话，挠了挠头：“不方便的地方倒是没有，再说不是还有夫人在嘛。大人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大人的公务繁忙吗？”

　　李煊看着她突然机灵起来的眼睛，轻笑道：“不忙。”

　　“啊…”谢姝沉吟了下，想了一会又道：“那大人平时是做什么的？”

　　李煊瞧着她，她的外表纯良，可是遮掩神色的本事还是太差劲了，能让人一眼看出说话的意图来。

　　李煊嘴角不自主的就带上了笑，平日里他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像王浚一样的酷吏，像崔衍一样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还有那些在官场浸润多年的老臣们，哪个不是一肚子的主意，老谋深算的呢？如同谢姝这样的，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想要打探些什么的时候，话还没说出来，眼神就先把自己给出卖了。

　　可他觉着挺有趣。

　　谢姝看着李煊笑，心头颇为疑惑，不禁嘀咕：这小子笑什么呢？什么有这么好笑？

　　他还没回答她的话呢！

　　想到这不禁有些憋气，问了两遍了，还没问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可别让她问第三遍！

　　“平日里啊，读读诗书，写写文章，同朋友们说话饮茶，打马听琴，也就这些罢了。”李煊道。

　　别的谢姝不知道，可听琴这个她可太懂了。琴韵不就是放在他身边专门干这个的吗？

　　说到这里，她还没有听过琴韵弹琴呢，也不知道到底好听不好听，有她府上的琴师弹的好吗？

　　李煊回答了她的话，可这些跟没有回答差不得多少，谢姝仔细的想了想，抓了抓头发：“是太常寺下辖经博士吗？”

　　李煊看着她笑。

　　谢姝竟然从他弯起的双眸里面看到了几分狐狸的味道，他仿佛在逗弄她。这让谢姝很不舒服，生气的嘟起嘴，一把拉上了帘子。

　　银绣阁是南都很有名的绣坊，专做达官贵人的衣服。谢姝本来就对李煊的身份好奇，这下看着他的眼神更是狐疑。李煊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进了绣楼便有侍者前来，李煊偏头跟他说了一句话，侍者便走到谢姝身旁道：“姑娘随小人来。”

　　银绣阁一共有三层，刚进来看到的便是弧形的大厅，上面挂着各色漂亮的薄衫和襦裙，还有各种布料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绚丽的光芒。谢姝看到一顶灰鼠毛做领的大红冬褂子，就挂在正厅中央，漂亮极了。

　　她随着侍者上了楼，偏头见李煊还站在原地，便大声叫他：“你不跟来吗？”

　　李煊正静静地看着银绣阁外的昏暗处，听到谢姝的叫喊不经意的转过眼，他的眼神薄凉，看着谢姝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不熟识的人，瞬间仿佛与时间隔绝，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不在意的看着世间的一切。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一个过路人。

　　这种眼神倏然而变，很快就带上温柔的笑意了，他弯起眼角道：“姑娘先走，在下马上跟过来。”

　　谢姝转身跟着侍者上楼，李煊的眼神转换的太快，仿佛那一瞬间的漠然只是她看花了眼。

　　侍者领着她进了三楼的一个房间，这里同一楼一样，也有很多衣服，而且看起来更精致柔美了。

　　谢姝寻了一件金丝绣梅的乳鸭黄襦裙，侍者量了量她的身形，便领着谢姝到了旁边的雅间。

　　李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