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与B与C》想买一株满天星

4、b的秘密档案（上）

　　b是在骂声里出生的孩子。

　　他出生就有记事的能力，所以能清楚地记得，在他诞生在世界上的第一天，迎接自己的是痛苦的窒息感。
　　两只手抵在脖子上的力道让他痛哭出来，可是弱小的身躯无力反抗。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为什么』的概念，只是想着：要是自己能像对方一样，有高大的身躯来反抗就好了。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愿望，周围的气息开始转变，他感觉到双手似乎有了大人的力量，于是用力朝那个掐住自己的医生打去。
　　对方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见状，手术室里的人都开始慌乱起来，他们惊恐地看向自己，寂静得仿佛空气停止了流动。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送口气了，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扯住双手。

　　“该死之人，该死之人……”
　　手术室里此起彼伏的咛喃声像是在念诵唯一的圣语。

　　他们面目狰狞地想要扯掉婴儿的四肢，即使遭到了激烈反抗，即使被莫名的力量压倒在地，也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两方挣扎的结局，是b独自活了下来。
　　他在鲜血淋漓的手术室里嚎啕大哭，身边唯一活着的人是因为生产而昏迷的母亲。

　　*

　　他以为至少母亲是欢迎自己的，于是固执地揪住她的衣领，没让任何人将他移开。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身旁的母亲醒来了，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却不是欣喜。

　　那是惊慌的，恐惧的，想要他死去的眼神，和那些医生一样。
　　他吓得松了手，不出所料，下一秒熟悉的窒息感又从脖子处传来。

　　于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

　　之后的人生，他竟然平安长大了。
　　不是因为父亲的仁慈，而是因为父亲的惧怕。

　　b明白，他是惧怕自己利用那份力量杀死他，而周围人也是一样，他们暗地里用厌恶的语气谈论着他这个杀人犯，可是当真正看到他的时候，又只敢胆怯地扫一眼就走。

　　他曾一度以为这样的生活是作为人的日常，直到进入了集体教育的场所，他才明白自己是唯一被世界讨厌的小孩。

　　一个正常的孩子本该有父母的陪伴，朋友的谅解，世界的温柔。
　　可是他一样都没有。

　　于是在入学的那一天，他大哭了起来，和出生那天一模一样。

　　这种无法被人理解的委屈，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了。
　　——因为即使说成语言，也不会有人听的吧？

　　*

　　b曾对‘人类是群居动物’这个说法不屑一顾。
　　如果人类必须要有一个能接纳自己的群体，那一直与孤独为伴的他算什么？外星物种吗？

　　说不定他真的是意外进入地球的外星人。因为他是外来者，所以地球上的一切都排斥他，想要杀死他。
　　这么解释，似乎一切都合理了，所以年幼的b真的信了这种古怪又神奇的说法。

　　直到他遇到了a和c。

　　那不是愉快的一天，因为他偷吃了c的生日蛋糕。
　　当时他站在围栏外，注视着别墅前院里的蛋糕，因为实在太嘴馋了，才偷溜进去尝了一口。
　　食物的角落被他小心翼翼地摇了一勺，而九层蛋糕的装饰很多，所以也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b做完坏事就想开溜，结果被c揪住了衣领。
　　他一过头就看到女孩愤怒地朝自己喊：“你怎么能偷吃我的蛋糕！”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对，所以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训斥，甚至做好了对方朝自己挥拳头的准备。

　　女孩的声音引起了别墅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顺着女孩的方向望去，在看见b后，不出所料地指着那个孩子怒骂，仿佛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堆到他的背上。
　　“他竟然敢偷吃小姐的蛋糕！”
　　“这样的孩子怎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简直该死！”

　　熟悉的恶意萦绕在b的身侧，他习惯性地看向地面，脑袋里已经在设想——如果这里的人想要杀死他的话，他该从哪条路逃走。

　　人们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他，嘴上的恶咒也越来越难听，他都打算转身了，结果自己的手臂竟然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孩一把拉起。
　　他不仅拉了b，还把c一起带上，两个小孩就这么被他拉着跑。

　　他们跑出了别墅，路过了街道，好像把全世界都抛在了脑后。
　　等b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站在一处荒郊野岭。

　　这里有一栋废弃的房屋，周围的树林密密麻麻，其中最大的一棵树就在他们身旁。
　　c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她一屁股坐在盘踞地面的树根上，气喘吁吁地对一旁的男孩说：“a你怎么把他也带到秘密基地了？”
　　a也跟着坐下，他回答说：“下意识。”

　　b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两个人跟前，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不打我吗？”
　　“为什么要打你啊？”c奇怪地看了一眼b：“只是吃了一口蛋糕，又不是从我身上咬了一块肉。”
　　她虽然一开始很生气，但这一路跑下来，也早就累得没脾气了。

　　“倒是你，怎么会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b望向目光好奇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又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们，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好在c没有在意这些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为什么要偷吃我的蛋糕啊？”
　　b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毕竟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为什么’。
　　——他还是没有答话。

　　c也不需要对方回答，她就像是一位骄傲的女王，不管他人怎么做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意愿。
　　于是她一意孤行地说道：“你吃了我的生日蛋糕，那我也得尝你的，这样才公平！”

　　“可是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我讨厌这一天。”
　　——他深深厌恶着母亲将自己带到世界上的这一天。

　　对方一定会觉得奇怪吧，他如此想着，脑袋又习惯性地低下去了。
　　没想要回应他的，竟然是惊喜的喊声。

　　“我也讨厌这一天！”
　　b愣愣地抬起头，却见女孩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个不停：“又不是我们自己愿意来到这个世界的，说到底这一天就是给那些希望我们存在的人过得嘛。”

　　这些话就像是一个锤子，狠狠敲破那片厚实的黑夜。
　　他看着黑夜裂开的隙缝，里面照进来一束微弱的光，习惯黑夜的他被光晃得掉了泪。

　　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既然我们都讨厌这一天，那干脆都不过好了。话说你什么时候生日来着，我们还可以彼此监督。”
　　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监督啊，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面上还是答话道：“四月一日。”

　　“那你和我们还是同一天生日诶，这样省事多了！”
　　c把a从树根上拉起来，然后笑嘻嘻地将两个人推到最大的那棵树前。她得意地伸出两只手，像是变魔法一样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三颗大白兔糖，然后一人发一颗，等到一切搞定后，收起笑容严肃道：“今日咱们以糖代酒，树下立誓，这一辈子绝对不过生日！”

　　说完，她一口咬下大白兔，有模有样地朝枯树拘了一礼，
　　a学着c的样子也拜了拜，二人完工后看向b，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怎么还不吃糖’。
　　话说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b一边朝枯树鞠躬，一边在内心呐喊，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林子里的几声鸟叫。

　　*

　　因为有了渴望的交集，陪伴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离开孤岛，变回人类，每天只与a和c结伴。
　　他们不同学校，相伴回家是一件麻烦事，于是两个人特地转到了他的班里。

　　b意识到周围人看向c的眼神是莫名崇敬的，这与自己的情况截然不同，但他并没有嫉妒。
　　只是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经历过自己所受的苦难，这样太好了。

　　相比起他们两个人，a就很普通了，即使他的相貌和成绩都很好，但也只是偶尔被人谈起——这样的知名度与卓越天赋完全不配，仿佛人们都害怕聊起他。
　　不过在b看来，a只是一个很迟钝的人，他会直白而笨拙地表达自己的谢意，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网上匿名找了工作，养活自己的同时租了房子。c知晓他离开家的事情后，二话不说带a搬了进来。三个人放假的时候，就会蹲在这栋房子里，闹哄哄地玩联机游戏。

　　他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常人的轨道，之前的压抑就像是神明开的一个玩笑。

　　——直到末日的倾盆大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