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88、第八十八章

　　街上的光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各种形态的生物，有的膨胀成一坨，根本看不出形状，有的就炸开成星星点点，飞溅得满道都是。

　　范瑰看着道路两边的奇妙光景，忽然见到远处的河沟边一条还堪堪算是人形的影子，正提着一只小桶，沿着清澈的河道行走。她走近到跟前，发现罗惬神情呆滞，动作机械地往前游荡，手里的水桶已经装满了，沉甸甸不时漾出水来。里面挤挤挨挨的许多东西，不停地顶撞着桶盖，发出暴雨一般的打击声。

　　他被手里的重量坠得停下来，站在灰蒙蒙浑浊的天空下，抬起头望了一眼。木呆呆地张着嘴，听见身侧的小桶不停地发出碰撞声，一扭身体，自己把桶盖子打开了，登时轰然涌出了一大团东西。

　　那些灰色的、烂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体积远远超出了小桶的容积，几乎是在瞬间蓬发暴涨出的，还溅了罗惬一身。他滑到在地上，被稀烂的泥状物扑了满身，手忙脚乱地拨弄掉。但是那些软绵质感的泥状物却越弄越多，渐渐的，他开始反应过来，手指和指甲的缝隙里，也不全是泥浆，还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部分。

　　忽然，罗惬整个人软塌了下来，他的轮廓垮了，瘫软在地上，开始随着河床的走势流淌，流进了自己的水桶里。这一切发生时，他还没法明白，只是视线之内非常地混乱。等到一切动态暂定，他只感觉到身体周围十分逼仄，仿佛自己被装在一个狭窄空间里。抬头将视线上移，他看到了范瑰居高临下地走近，站在自己的上方，慢慢探出身体，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努力地发出声音：“太神奇了，能请你把我放进我的收集柜里吗？这样实在太少见了，我现在是不是变成了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物？我得收集起来……请你帮帮我，把我送回民宿里。”

　　他的音色变尖了很多，大概跟体型大小和挤压有关。范瑰刚刚伸出手，去提水桶的把手，对面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先把水桶给拎走了。

　　范瑰一抬头，看见何贞得意地站在对面，把水桶藏在自己身后，“先别忙，我们得谈一谈。”

　　范瑰站直了身体，“你想谈什么？”

　　何贞小心揣度着她的态度，“你刚才去找村长了？然后呢？你把他怎么了？”

　　“放心，我又不是杀人狂，我对NPC没有恶意，只要他们不冒犯我。”

　　“……你说的冒犯，是以什么作为横量？我们好像从来没冒犯过你，但是你也没有放过我们。”

　　范瑰一瞪她，显然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到底想要说什么？”

　　梅辛怡打断了她们之间的无效沟通，站到两个人之间，“你们两个从来没有好好谈成功过，所以还是我来谈吧。”

　　范瑰啧了一声，“你们都是靠什么完成任务，拿到点数的？就靠用嘴谈来谈去吗？”

　　何贞马上来劲了，“反正不是靠抢别人的！”

　　“别逼我在这扇你。”

　　“可以了！”梅辛怡又一次打断了她们，用手把两个人分别推远了一些，不让她们靠得太近，“都什么时候了？漫天都是……说不清楚的玩意儿，危险近在眼前了……不过也有可能是道具。”

　　“你说对了，”范瑰嗯了一声，对她的猜测表示赞同，“我认为，头顶那个东西是公司正在测试的新道具。”

　　何贞与梅辛怡对视了一眼，她皱着脸问：“什么意思？能不能更详细地说一说？”

　　“你们都很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我们负责进入不同的副本世界，帮公司从里面将能量提取出来。我们榨干一个又一个世界，把魔法、仙术、科技、武器弄出来传回公司。公司会利用我们提取到的碎片式信息，捏合起来，升级萃取出更新潮、更强力的道具，再以极高的单价转卖给我们，就可以实现一鱼两吃了。”

　　何贞打断了她的长篇叙述，“我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缺德事情，也知道公司比我更缺德，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公司在哪里测试那些新的技能和道具呢？副本里面不就是最方便的地方吗？”

　　何贞抬头看着天上的奇景，略微一思考，就觉得她说的这些很扯淡，“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白流苏怎么可能不知道？还把这个世界介绍给我们休假？他老年痴呆了？！”

　　“白流苏只是个前台，他的深层职能是负责调解我们这些员工之间的关系，你以为他的等级很高吗？”范瑰嗤笑了一声，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对白流苏有多么鄙视，基本上她对谁都是这个态度。“白流苏就相当于街道调解员，他对于高层的部署没多少了解，这很正常。”

　　梅辛怡比较相信了她的说法，“那你觉得，上面那个东西，是公司在测试什么东西呢？”

　　范瑰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不死之身技能吧。现在最高的等级是6级，只要升上最高级，就是真正的不死生物，跟朦胧一样，任何的外伤都能瞬间恢复，哪怕榨成汁。”

　　梅辛怡皱起眉，不解地问：“那还有什么升级的余地？更高级的技能干什么用？”

　　“发挥点想象力！本地的NPC管那个东西的能力，叫增殖之力。更高级的技能可能是随意更改自己的形体，让你有更多的手手脚脚，长出翅膀，或者长出脚蹼之类的。”

　　何贞将信将疑，“你想把上面那个东西弄到手里？”

　　“你不是说，但凡有技能和道具，就让给我吗？”

　　“不是……我还能不让吗？我是抢得过你，还是打得过你？”何贞满脸的不可思议，“而且……我更奇怪的是，你也不需要不死之身技能啊，你都不是碳基生物，你哪坏了换了零件不就行了，你已经是顶级的不死生物了！”

　　“我是用不上，但是我可以不用，我必须要有！”冥王星一贯不讲理的态度展现出来，气得何贞原地蹦了两下哇哇大叫：

　　“那你去啊！你上天去吧，技能卡就在上边！”

　　冥王星手足腕翻转过来，露出黑洞洞的喷射口，四道火光支撑着整个人腾空而起，漂浮在几米高的半空，脸上一片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重，“我当然要去拿，但是放着你们几个在下边来抢怎么办？从来都是我抢别人，不能让你们趁机抢了我的东西。”

　　梅辛怡当先察觉到了她的杀气，左右手搂住何贞与洛蛳，脚下一发扑向另一边泥土里，再回身，原本三个人站立处已经一片焦黑。

　　冥王星丢了一枚电浆手雷，看见她们躲开了，胸廓张开，里面的组件与结构迅速变形，几枚炮管倾斜着暴露出，瞄准了下方的三个人。

　　何贞心里警报大作，尖叫出声：“她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她做人就一点不讲究过渡的吗？”

　　“看在我们的几分交情上，给你们两秒时间，现在下线什么事都没有。”冥王星已经完全暴露出一尊猎杀机器的本相，漂浮在空中，开始下最后通牒。

　　何贞也站在地上破口大骂地回应：“你们家交情这么算吗？你当机器人太久了，人类的感情互动都忘光了是不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老娘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敢对我呼来喝去！你别以为我真的对你全没办法，真的拼到同归于尽……”

　　梅辛怡目瞪口呆地扯住她，“你怎么一遇上她，就立马失了所有的分寸？你不是一贯都叫我多用脑子，不要动不动就和人同归于尽吗？”

　　“跟她用脑子有用吗？她自己都没有脑子，她脑壳里装的那个叫处理器！”何贞骂到一半忽然从暴怒的情绪里醒悟，如同一桶凉水浇头，瞬间冷静下来，盯着上面已经越来越小的冥王星，凝固的声音跟梅辛怡说，“你不是还有两枚树精给的箭矢吗？把她射下来，有没有可能？”

　　梅辛怡恍然醒悟，从百宝袋里掏出来飞羽离仙弓，和剩下的两枚生命精粹附魔的木箭。她将一枚木箭捏在指间，低头看了看箭镞上幽绿晶莹的光泽，又看了看天上徘徊的冥王星，略微一阵犹豫。

　　“怎么了？你怕射不中她？”何贞追着问，“上回帮姓赛的那一家，我看你箭术挺准的啊。难道是怯场了？”

　　梅辛怡没有做声，搭弓上箭，一发力双臂上的鳞甲解放，肌肉膨胀，箭将出之前，她却忽然转了准心，往上一瞄。

　　这一箭呼啸而出，携带着奔雷劲风朝着天空流窜，一路上破开了灰白的云翳，在极远处的天幕顶端刺穿了羽翅状的云雾，幽绿的一小团爆裂开，沿着蝶翅撕裂开了一道缺口，宛如世界被撕开了一角，隐隐回荡着低沉嘶嚎的背景音。

　　头顶的那个缺口开始倾落下来一些白色的东西，连接着周围的云雾，好像许多白色的绵长手臂从天空中伸出，朝着地面抓过来，壮阔而诡异的场面由缓慢逐渐加速，千万条乳白的流云坠落，世界似乎在崩溃的模样……

　　“住手！几位祖宗收了神通吧！！”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梅辛怡抓着金弓一回身，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她竟然在副本里见到了白流苏！

　　他还是穿着自己那件万年不变的工装，但是没平时那么体面板正了，一路上跑得皱皱的，一头汗水显得极其狼狈。他跑在前面，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后面远远坠着一个人，因为浓重的雾气，暂时还看不清身形。

　　何贞也是奇怪，“你怎么来了？真稀奇，我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副本里看见你。”

　　“我不来行吗？眼看着你们一个个在副本里大开杀戒，然后把世界弄崩了吗？”白流苏快要气哭了，不停用小手帕擦着自己的汗水，“刚刚才把一个副本搞崩溃，你们能不能多歇一阵子，别这么急着惹祸行不行？”

　　何贞指了指天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调侃，“我们当然好说话了，难点在上面，看看！排行榜第一，你的心肝宝贝冥王星，正在上面给世界开天窗呢。”

　　白流苏真的哭出来了，他放弃在这一头跟何贞掰扯，转身朝后疾跑了两步，大叫着：“该你出场了！快点吧祖宗！”

　　那个追在后面的人终于走到近前，她的妆很浓，雪肤红唇，右眼眶画了一枚繁琐的赤红花纹，五官有点……妖里妖气的，极其阴柔鬼魅。她看了看天上冥王星的影子，又跟白流苏确认了一遍，“一年期的兽丸免费供应？”

　　白流苏的心里正在滴血，但是他无可奈何，只能咬牙点点头。

　　姽婳满意地收回眼光，微微蹲低，身后刺啦一声衣衫撕裂开，暴涨出一双丑陋畸形的皮质翅膀，连缀着许多血管和青筋。她的整个形态也略微改变了，高大粗壮了不少，生长出三条粗硕的尾鞭，奔着冥王星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我认出来了！”何贞忽然说，“那个是排行榜上第二名的姽婳，那个万妖之祖！”

　　白流苏在旁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然我还能带谁来？还有谁能拦得住冥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