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滴嗒嘟

7、第7章

　　宋沂一把搂住唐梨的肩，把脸凑到唐梨另一边的耳朵旁，举起手机。

　　“唐梨！看镜头！”

　　手下的唐梨是柔软的、温顺的、现在她突然变得僵硬了，偏头躲开镜头。

　　沉默的一秒钟，气氛有些尴尬。

　　“我不喜欢拍照，”唐梨看着马路上的白线，给宋沂解释道。

　　“抱歉，抱歉，”宋沂把环在唐梨肩膀上的手臂收回来，她得了解释觉得合情合理，总有人不喜欢拍照，她应该先问一问的，只是当时气氛太好，她给忘了。

　　宋沂给自己拍了几张，出来玩嘛，拍几张美照纪念一下。

　　电动车沿着环岛路往前，宋沂忘了喊停，唐梨就继续开，环岛路是一条环绕着小岛的马路，形状像一个圆，这样开下去仿佛没有尽头，绿色的树阴和蓝色的大海交替，像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无限又单调，什么也不必去想。

　　又转了一圈，宋沂肚子饿了，她问唐梨，“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唐梨摇头。

　　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但身体也习惯了，并不觉得饿。

　　“那去吃饭吧师傅，我包你伙食，”宋沂手一挥，土财主的模样。

　　“好，”唐梨无所谓这些，不过吃点东西也好，她又有些晕了。

　　“想吃什么？”宋沂摸摸被晒得发烫的头发，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也被晒得发红了，怕是晒伤了，“唐梨你没被晒吧？”宋沂想到唐梨的T恤短裤，露在外面的皮肤比她还多，“实在是抱歉，我太兴奋了疏忽了，先找个地方坐坐等阳光弱些吧。”

　　“都行，没有晒伤，也好，”唐梨挨个回答她的问题，吃什么都行她不挑，露在外面的皮肤其实被晒得有些疼，但也没关系，她不在意这些，坐坐就坐坐，她的旅行本就计划不多，随便怎样都好。

　　宋沂觉得她的回答怪有趣的，事事有回应，排列得工工整整的，像大臣上奏的文书。

　　此时电动车又开到了那个海湾，还没退潮，海水拍打护栏，马路上滚动着海浪翻卷的泡沫。

　　“去那里吧，那个小楼，”宋沂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唐梨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确认方向，然后骑着电动车小心地避开马路上的海水往那边去，海水会腐蚀发动机，老板特意交代过她。

　　停车，锁车，宋沂取了头盔，唐梨接过来放进储物箱里。

　　小楼一楼设着饭店，二楼是咖啡厅，一半店铺，一半露天，摆着桌椅，围着玻璃护栏，靠在围栏边能纵览整个蓝湾，白色的船只在海天相接处穿行。

　　老板着重介绍说这里特别适合看日落，夸张地张着嘴说，‘真的！美得不得了！任谁错过了都要后悔的！’。

　　唐梨和宋沂吃完午饭就上二楼点了两杯果汁坐着，她们没去露天座位，外面热，她们坐在店里吹着空调小口抿着果汁看海。

　　她们坐在桌子两侧，等老板走了，宋沂放下果汁，上半身伏在桌上向她凑近，唐梨不明所以，宋沂伸出手指勾了勾示意她也凑过来，唐梨弯腰凑过去。

　　“攻略上很多人评论，这家店老板白天对客人说这里适合看落日，晚上又说适合看日出，”宋沂小小声地说话，给她讲这家店的八卦。

　　唐梨被逗乐了，“老板是个生意人啊，”她朝宋沂挤挤眼。

　　宋沂说完了八卦把身体往椅背上靠，也笑，“是个人才，”笑完了环顾四周给出评价，“不过这里观景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能看到的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

　　唐梨吸了一大口西瓜汁，混着冰沙的果汁滑进喉咙里，她舒了口气软下身子骨，手搭在椅背上问，“要看吗？”

　　宋沂摇头，“不看，我已经找到了绝佳的看日出和日落的地方，你去吗？”

　　“我们不是旅游搭子吗？”唐梨看着她，“那当然一起去看了。”

　　宋沂抬起手，掌心朝向她，“那可说好啦！”

　　唐梨抬手与她击掌，啪地一声脆响。

　　“嗯，说好啦。”

　　唐梨又吸了一大口西瓜汁，冰冰凉凉的舒爽，三两口喝完了她拿掉吸管，把杯底的冰块倒进嘴里嚼。

　　“再来一杯吗？”宋沂问她。

　　“不了，”唐梨回她，她嘴里含着冰块，说话含含糊糊的，等嘴里的冰块被嚼碎化成水，她拿起杯子又倒了一些进嘴里，问宋沂，“下午计划去哪儿玩？”

　　宋沂滑开手机，打开记事本，“计划去骑摩托艇，然后看日落。”

　　“好，”唐梨点头，她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冰块倒进嘴里，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查看今天的日落时间，“今天的日落时间是下午七点二十九分，你计划几点出发？”

　　“四点半怎么样？我已经约好摩托艇了，”宋沂一边说话，一边点开手机聊天框，发消息问对面的人下午能再加一个人吗，对面秒回了个OK的手势小表情。

　　“好，”唐梨吞下嘴里残余的碎冰，脖颈后仰，手伸到颈后撩开黏在脖子上的黑发，黑发从她白细的手腕上划过，有几根缠住手腕上的红绳。

　　宋沂摸摸自己的手腕，她今天没有戴手表，手腕上空荡荡的。

　　“你手腕上的红绳是庙里求的吗？挺好看的。”

　　“嗯，庙里求的，”唐梨撩完头发手重又搭回椅背。

　　“脚腕上那根也是吗？”宋沂瞄了眼她细瘦的脚踝。

　　“嗯，也是，”唐梨目光下移扫过脚踝上的红绳，和手上的一样，都是极细的一根，朱砂红，没有任何配饰。

　　这两根红绳来自同一个寺庙，是求来的，是辟邪也是庇护。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求助于神明，无论是信徒还是无神论者，无一例外，所以医院里飘荡着世界上最多的祈祷，向诸天神佛或是上帝耶稣，即使是魔鬼在这里都会收到祈求，祈求它收取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让病床上的人好起来。

　　唐梨觉得头痛，她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把手收回来互相交握稳住手指的颤抖，对宋沂说道，“我去一趟卫生间。”

　　“哦，”宋沂不疑有他。

　　唐梨站起来往外走，眼睛里有画面在摇晃，两只手捧着两根一模一样的红绳送到她面前……红绳……皱纹的手……要好好的啊……

　　唐梨扶着楼梯栏杆稳住自己，她深深地吸气，然后垂头慢慢吐出来。

　　头好疼，心脏也疼，像是在被挤压，好烦，好难受啊，她想去抽一支烟。

　　唐梨摸着口袋里硌手的烟盒的轮廓走到门口的屋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手太抖了，打了两下火都没有打着，唐梨焦躁得厉害，用力甩手，甩完了再点，叼烟的嘴唇都开始哆嗦，再摁了两下才有火燃起来，唐梨低头凑过去点燃，披散的发从耳后散出来，唐梨不理，吸了口烟仰头靠在墙上，她有些站不稳，烟气经过肺部，她张嘴缓缓吐出来。

　　红绳是今年春天求的，千里迢迢，来自一个极其有名的佛寺。

　　她做了错事，她以为她好了，春天啊，万物复苏，她以为她真的要好起来了，复苏的不仅仅只是她，她不知道。

　　父母去了遥远的佛寺，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两根红绳，戴着吧，他们说。

　　唐梨又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缓解焦虑的作用有限，但无所谓，她只是需要一个东西作为缓解渠道而已。

　　还剩半支烟，唐梨不吸了，挟在指间，盯着几米外的海浪发愣。

　　手里的烟自顾自的燃烧，烟灰渐长，最后在过滤嘴边熄灭，唐梨食指轻弹掸落烟灰，烟蒂还夹在手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口香糖打开包装放进嘴里咀嚼。

　　她不喜欢烟，烟的气味是难闻的，烟的味道是苦涩的，她讨厌一切苦的东西。

　　如果感到烦，感到难过一个人会怎么做？去跑步，运动，流汗；去寻找一门兴趣爱好，然后投身其中；去吃一顿大餐，撑到呕吐；去角落里头抵住墙，大哭一场；还是去旅行，逃离身边熟悉的一切……

　　唐梨没有精力去运动，也不再爱好曾经的爱好了，她一遍遍把自己吃到呕吐，蜷在角落哭到浑身抽搐，她去旅行，但那些情绪和痛苦如影随形，她开始寻求最简单的麻醉，烟。

　　如此方便获取的，从小耳濡目染的。

　　父亲烦闷时总是把它夹在指间，烟火缸里一会儿就积满了，她过去从未对那支烟生出任何向往的想法，现在她觉得时间到了，就像那两根红绳一样，是走投无路时的依靠，行为愚蠢又无可奈何。

　　冷静些了，唐梨直起身子往回走，经过楼梯口时把嘴里的口香糖吐进糖纸里包起来，和那枚烟蒂一起扔进角落的垃圾桶。

　　她哈了口气闻闻，薄荷清凉的味道，又抬起右手嗅嗅挟烟的那两根手指，烟味还在，但不明显，然后才往二楼走。

　　宋沂应该是在翻看各种攻略和推荐，手指在手机上翻翻点点，她对这趟旅行兴致勃勃的，做了一整套计划，而且还在进一步完善，不过想来也是，谁都会为一场期待已久的旅行而兴致高涨吧，她是个例外。

　　宋沂的座位对着楼梯口的方向，听见动静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唐梨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坐下来。

　　“不舒服吗，”宋沂放下手机看她变浅的唇色，她记得唐梨出去时唇是殷红的，而现在变成了粉白色。

　　“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吧，没什么，”唐梨摸摸鼻子。

　　“要不我先陪你回去休息，哪天都能玩不急这一天，”宋沂皱了一点眉头，说得认真。

　　“不用，不用，”唐梨摆手，“影响不大的，按计划继续吧。”

　　“真没问题？”宋沂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用顾虑我的计划，身体第一。”

　　“真没问题，”唐梨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她。

　　宋沂目光再次从她唇上扫过，半信半疑，“那行吧，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就叫我。”

　　“好，”唐梨应道。

　　她靠在椅子上透过玻璃看天上的流云，经过楼下那一遭她有些累了，眼皮半阖出神，余光里瞧见宋沂低头继续做之前没有做完的攻略，卷发在颈边摇晃，仿佛又是当年，上课走神的她盯着宋沂摇晃的马尾辫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