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滴嗒嘟

6、第6章

　　铃铃铃！

　　闹钟响了，宋沂取下眼罩，坐起来探身过去摁停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

　　现在是早上的七点十五分，空气正好，手机开始自动播放天气预报和今日新闻，宋沂在手机声里下床，打开窗帘，然后去洗漱。

　　今天是晴天，要注意防晒，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出行，也是端午节。

　　她想，时间过得可真快。

　　昨晚她睡得很好，现在精神饱满，对着镜子细细看，连黑眼圈都已经消了。

　　洗漱完了，时间还很充足，她换了衣服下楼去吃早餐，挑了豆浆油条并几颗草莓，吃完擦擦嘴出去逛街。

　　这里的街道和家乡不同，车流少一些，行道树也不是看惯了的香樟，至于是什么她也认不出来，听说有好些是果树，街心花坛里种着一排凤凰花树，现在正逢盛花期，开得鲜红，火一般的热烈。

　　路上买了件泳衣，路过一个地摊时又蹲下来挑了一双拖鞋，人字拖，天蓝色纯色的，看着清爽，昨天看唐梨穿着她觉得挺好看的。

　　转弯瞧见了一家纪念品店，她拎着拖鞋走进去。

　　还早，游客们大都还睡着，店里加上她和老板一共也才三个人，宋沂看了一圈挑中了好几样不错的纪念品，想着等回去的时候再来买，靠左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不少明信片，宋沂走过去挑了几张预计寄给朋友和家人，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便统统按‘端午安康’来处理。

　　出来时太阳又高了些，日光逐渐毒辣，瞄了眼时间快九点半了，离游船出发还有两个小时，宋沂慢悠悠地往回走，她喜欢这种悠闲的感觉。

　　回去收拾行李，化妆，习惯性的拿出香水要喷，又放了回去。

　　下楼、退房、打车，一路畅通无阻，到码头时离游船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上船后放下行李坐下，拿出纸巾擦擦头上的薄汗，又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和晕船药服了下去，攻略上说这个时候会有西南浪，极容易晕船。

　　船体开始摇晃，胃里隐隐约约的不适，她闭上眼睛假寐，压制住这股感觉。

　　下船时是正午，阳光最毒的时候，宋沂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心里庆幸于买了头上这顶超大帽檐的渔夫帽。

　　民宿老板在停车场等她，开着一辆可以坐下七八个人的旅游观光车，老板下车帮她把行李放在车尾，她在前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子暂时不会开，老板说还有几个客人要接，等人都齐了再走，等人的功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老板拿着一张全岛的地图把各个景点指给她看，角度不是很好，塑封的地图在太阳下反光，宋沂眯着眼一个也没看清，干脆摆烂，想着之后用手机搜搜也一样。

　　小岛总共就这么大，景点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基本都分布在海岸边，她不觉得自己会找不到，至于她来的目的，那弧蓝湾，她希望是在她骑着电动车时不期而遇，像一个惊喜。

　　人齐了，车子缓缓驶出，半路老板停车说要去商店里买个东西，大家也没有异议，几个小孩坐不住拉扯着大人下车去买冰激凌。

　　宋沂看见路旁的榕树有些好奇，也下了车。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树，树根虬结弯曲，树枝上垂下密密的须子，像个老头，偏树冠又苍翠繁茂，生机盎然。

　　第一次听说这种树还是小学时，语文书上有一篇课文，巴金的《鸟的天堂》，那时怎么也想象不出长胡子的树是什么样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好奇和向往，现在看见了仍是新奇。

　　她伸手去扯垂下来那些须子，手感不像看上去那般柔软，像麻绳，粗糙柔韧。

　　这也是旅行的意义吧，宋沂觉得欣喜。

　　收回手，甫一抬眼她就看到了唐梨，站在电动车上双手张开，直挺挺的像个木桩子，风吹鼓她的衣服。

　　够傻的。

　　高中时班上一堆人比赛，骑着自行车比谁能一边骑一边站起来松开双手坚持得最久，最后统统被教导主任拉走挨批，唐梨就是其中一个，在大课间垂着头和一堆人在走廊罚站。

　　唐梨个子高，穿着宽松的卡其色T恤和短裤，露出细长的四肢，阳光在她的皮肤上跳动，白到反光，她头上戴着宽檐草帽和墨镜，脚上仍是踩着那双果绿色的纯色人字拖，像个岛民，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上分别戴着一根红绳，让她无端想起早晨看见的那一树凤凰花，热烈的，跳动着的。

　　唐梨没看见她，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宋沂回过神来叫她：“唐梨！”

　　唐梨一个人，她也一个人，与其去民宿放完行李再顶着大太阳出来，不如现在直接搭唐梨的顺风车出去，晚上玩完了回来再去收拾。

　　唐梨在不远处来了个急刹车，然后扭头四顾，宋沂又叫了她一声，朝她招手，唐梨这才看见她，调转车头过来。

　　“一个人吗？”宋沂问她。

　　唐梨的脸有些发红，点头，说，“是。”

　　宋沂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反正之前也约好了如果岛上遇到就一起玩，她拍拍电动车后座，那里被太阳晒得有些烫，为着谨慎些她又问唐梨，“方便吗？”

　　唐梨还是点头，眼睛看着她，眼神亮亮的，说，“方便。”

　　像是一个邀约。

　　“停过来些，座位太烫了，”宋沂指引唐梨把车停在树下给后座降降温，“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马上过来，”她小跑着离开。

　　她要去拿她的机车头盔，就在行李箱里。

　　电动车、海边、驾驶员唐梨、阳光，耳机在包里，歌单里躺着她喜欢的歌，现在她需要拿出她的帅气头盔去遇见一个惊喜。

　　民宿老板买了东西正坐在驾驶室里，里面还有一个小孩正抱着零食等爸爸结账，宋沂让老板回去后帮她把行李放在民宿前台就好，她先和朋友去玩了，老板笑着点头。

　　然后宋沂去车尾从行李箱里取出她的头盔，又一路小跑地跑到唐梨跟前。

　　出了些汗，唐梨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宋沂接过来道了声谢。

　　摸摸电动车后座，不烫了，宋沂抱着头盔坐下。

　　唐梨似乎在等她坐稳，过了几秒仍是不往前开，宋沂拍拍她的背，有些瘦但不硌手，“师傅！”

　　“啊？”唐梨应她。

　　“走吧！”

　　电动车摆正方向往前开去，开了大概几百米后唐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她，“你想去哪儿玩啊？”

　　宋沂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她压根不记得地图，也还没来得及在手机上搜索，但沿着海岸开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她知道。

　　于是她回答唐梨，“不知道啊，你往前开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于她那是一个惊喜，而惊喜是突然的、没有倒计时的。

　　“好，”她听见唐梨柔软地回答。

　　有个问题有待考证，也关系到之后几天她会怎么游玩。

　　宋沂把脸上乱飞的头发丝压在耳后，问道，“唐梨，你是一个人出来旅游的吗？”

　　“是，怎么啦？”

　　“我也是。”

　　心里所想得到证实，她发出邀请，“喂，唐梨，我们搭个伴吧，一起玩。”

　　唐梨沉默了一秒，就在她以为唐梨没听清或者是唐梨不喜欢与人结伴之间游移不定的时候，唐梨回答道，“好啊，”她顿了顿，“那就一起吧。”

　　宋沂担心唐梨的沉默是因为不想但不好拒绝她，伸手拍拍唐梨，说道，“别勉强啊，没关系的。”

　　唐梨这一次回答得很快，带着笑回她，“不勉强，很好啊。”

　　宋沂也笑。

　　她挺喜欢和唐梨一块搭伴玩的，无关过去生发的隐秘暗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仅剩不多的暗恋在见面后都融进了友情里，如果这次遇到的不是唐梨，而是另一个过去关系好的同学或是工作上聊得来的朋友，她也会发出同样的邀请，出于礼貌是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是一个人的旅途毕竟孤单了点，她不喜欢。

　　嗯，可能也有一部分暗恋的因素在里面吧，她对唐梨还保留着一份从过去带来的滤镜。

　　唐梨多好啊，漂亮、温柔、体贴，宋沂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捏捏手里的纸巾，觉得唐梨是个最好不过了的旅游搭子。

　　兴致起来了，她开始拿之前看到的来逗唐梨，唐梨禁不起她逗，恼羞成怒，作势要杀人灭口，她一直在笑，觉得自己的选择真是再好不过了。

　　笑完了她拿出蓝牙耳机分了一只给唐梨，喜欢的歌嘛，分享给朋友，多棒。

　　宋沂打开歌单，单曲循环，女声轻唱。

　　她觉得唐梨好像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话少些了，但人长大总会变的成熟嘛，有些人的成熟是貌似热情地客套，左右逢源，无时无刻挂着的温和地笑；有些人的成熟是沉默，不再说些有趣的废话，字字斟酌，一诺千金。

　　她觉得唐梨是后者，于是她就说出来了。

　　她说：“唐梨，你好像没怎么变呢。”

　　她没等到唐梨的回答，也可能是唐梨回答了她压根没听见，她兴奋地惊呼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海。

　　她的惊喜到了。

　　和视频里一模一样的风景，弯月般的海面，宝蓝色的诱人，咸涩的海风，红白相间的石墩子。

　　是她坐着绿皮火车不远千里来奔赴的目的地。

　　“停一下！停一下！”宋沂提高声音叫唐梨。

　　车子停下，宋沂下车，前面的唐梨回头看她。

　　宋沂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说是忐忑呢又不像，因为她兴奋，说是兴奋呢也不像，因为她忐忑，她期待和准备了近半个月的目的地，现在近在眼前了反而生出点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感情。

　　宋沂理平在电动车上压皱的裙摆，理完了又去理路上吹乱了的头发，她今天特意在发尾烫了小卷，末了拿起抱了一路的头盔戴在头上，戴好了她看向唐梨，问她，“怎么样？好看吗？”

　　“怪模怪样的，”唐梨弯起唇对她笑。

　　宋沂想起视频里的小树杈，脑子一抽，也学着视频里把手举起，在脸旁比了两个同款小树杈。

　　“现在呢？”她又问。

　　“不怎么样，”面前的唐梨几乎憋不住笑了。

　　宋沂这时才在唐梨的笑里品出自己的傻气来，还要坐回去的，所以根本没有理裙子的必要，既然最后要戴这顶头盔，那
　　么理头发也是完全多余的。

　　她在唐梨的笑里恼得厉害，干脆瞪她一眼，破罐子破摔，“老娘天下第一美！”

　　唐梨这回憋不住了，几乎笑弯了腰，她在宋沂的怒视下一叠声地应承道，“是，是。”

　　风水轮流转，之前她故意逗唐梨，现在才过多久就轮到唐梨笑她了。

　　宋沂坐回电动车后座，气还未消，“师傅，我要投诉你！”

　　唐梨启动车子，笑嘻嘻的，“求你了，不要啊，你要是投诉我我就会被投诉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废话？

　　宋沂接上这句废话，顺着台阶往下走，“那你表现好点，我再问你一遍啊，我看起来怎么样？”

　　唐梨拿同样的五个字回她，“天下第一美！”

　　宋沂被噎的无话可说，回她一个字。

　　“滚！”

　　电动车驶过海边，宋沂不与她斗嘴了，调整姿势摆造型。

　　真的挺舒服的，她开始理解唐梨之前站在电动车上大鹏展翅的动作了，这个姿势双手能感受到风从指缝间溜过去，电动车一加速，双臂兜着风像是能飞起来一样，感觉整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鸟，风把满头的发丝往后吹，像羽毛。

　　宋沂仰头笑了起来。

　　“快些！再快些！”她叫唐梨。

　　唐梨应她，“好嘞！”

　　车速越来越快，像一场飞行，宋沂张开嘴叫，“呜呼！”

　　蓝天，白云，海浪，一只冒牌大鸟地鸣叫，和带着这只大鸟飞行的人。

　　耳机里女声抱着木吉他自弹自唱：
　　你拥抱热情的岛屿，
　　你埋葬记忆的土耳其，
　　你留恋电影里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 ，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快乐的时候，宋沂会喜欢身边所有让她快乐的东西，现在她觉得她有一点喜欢唐梨。

　　不多，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