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滴嗒嘟

12、第12章

　　游人如织，载客的小三轮停在树荫下揽客，宋沂捧着一牙冰西瓜，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面。

　　她问唐梨，“怎么一个人出来旅行啊？家人不陪你一起吗？”

　　其实她大可直接问唐梨‘好久没见啦，你结婚没？’，但她开口时还是拐了个弯旁敲侧击。

　　人们说心里没鬼才能做到坦坦荡荡，她偏偏心里有鬼，所以拐着弯的试探。

　　“我想一个人逛逛，就没让他们陪我一起，”唐梨咬了口西瓜尖尖，出门前父母担心她也提议过要陪着她一起出来，她拒绝了，她只想一个人呆呆，自在些。

　　她对他们主动提出陪伴而心存感激，但也因为他们过去的每一次陪伴而心有余悸，还不如一个人。

　　她总是一个人，她习惯了。

　　宋沂嘴角往下垂，不会吧，已经结婚了，不对不对，还能再拯救一下，之前的问话里有漏洞，家人的意义太广了，可能是丈夫孩子，也可以是父母亲人。

　　宋沂瞥了眼唐梨细长的右手无名指，那里空落落的，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该怎么问呢？要不打直球算了。

　　“你结婚啦？”话说出口，宋沂掩饰性地咬了一大口西瓜。

　　“啊？”唐梨转头看她，“还没，”她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没让我爸妈陪我一起出来。”

　　唐梨觉得这个问题来得奇怪，但又正常得像在话家常。

　　她的确还没结婚，谈过几场恋爱也没什么结果，虽然有些时候是她的原因，但性取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个社会里两个女人的爱情想要维持下去还是难了些，没有一纸证书的保证，结局全凭良心。

　　而且她认为她是一个奇怪的人，不适合进入一场亲密的关系，她把握不好，所以要么伤了人，要么自己难受。

　　但她渴望建立一场亲密的关系吗？她是渴望的，家庭原因让她总渴望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霸占彼此的目光，彼此拥有，生活似乎就没那么孤单了。

　　无论是自言自语，还是高声呐喊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她讨厌这样。

　　“哦，”宋沂品着嘴里西瓜的滋味，甜丝丝的清爽，“巧了，我也还没。”

　　唐梨觉得宋沂这个接话也奇怪，但又找不到奇怪的点，她疑惑地看着宋沂，宋沂没看她，低头专心地啃西瓜。

　　气氛有点奇怪了。

　　宋沂拿纸巾擦擦嘴站起来，“我去扔瓜皮。”

　　她还想继续问唐梨的性取向，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不然她的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反正她已经得到唐梨还没结婚的回答了，前进的阻碍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再慢慢来呗，这一趟旅行还有的是时间，不急一时。

　　宋沂把瓜皮扔进垃圾桶，擦干净指尖淡粉色的汁水往回走。

　　唐梨因为这一打岔也忘了那点子疑惑，低头啃剩下的西瓜，脑袋后面的扎好的丸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一场有点奇怪的话家常，她得出结论。

　　视线里有人走了过来，唐梨没抬头，就这么一片树荫总有人经过，但那人停了下来，白色球鞋有些局促地蹭着一小块草皮，唐梨抬起头看。

　　是个男孩儿，二十出头的样子，剃着短短的寸头，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手里拿着手机，青涩又富有朝气，见唐梨抬头看他就朝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唐梨问他，“有什么事吗？”

　　男孩往宋沂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支支吾吾地说话，“那个……我……”

　　唐梨看他这模样顿时心领神会，原来是想要宋沂的微信啊，“那你等等，她扔了垃圾就过来了，”她一句话解决了男孩的困窘，男孩朝她感激地笑，牙齿白得晃眼，唐梨想知道他的牙膏是什么牌子的。

　　“坐吗？”唐梨拍拍身边的空处，她见男孩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小寸头被阳光照得金黄。

　　“谢谢，”男孩往里走在她身边隔着一点距离坐下，唐梨看他一头的汗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男孩又是一叠声地道谢，耳尖通红，也不知道是刚刚晒的，还是要微信给窘的。

　　宋沂一过来，男孩就站了起来，宋沂看着他不明所以，男孩硬着头皮窘迫难当。

　　唐梨也不急着去扔瓜皮了，坐在边上看热闹。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男孩说道。

　　宋沂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瞧了瞧一旁看热闹的唐梨，眼睛一转，对男孩说道，“可我不喜欢男人怎么办？”

　　唐梨愣了一下，但男孩却像是松了口气，开口供出幕后主使。

　　他手朝一个方向一指，“不是我要的，是我朋友，红色头发的那个，这台手机也是她的，我玩游戏输了，大冒险，”他一股脑地说完了前因后果。

　　那边三四个男孩女孩正偷眼看着这边，瞧见男孩主动暴露，一个个立即转过头去，假装与他无关，里面确实有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孩子。

　　宋沂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转折，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她注意到唐梨虽然愣了一下，却没什么排斥或者皱眉之类的反应，她拿出手机加了微信，想着晚上回去了再删掉。

　　男孩朝她道谢，转身一溜烟跑了。

　　“看够热闹了？”宋沂拿眼尾睨她。

　　“艳遇嘛，”唐梨笑，然后在宋沂愈渐危险的眼神里逃跑，“我去扔垃圾了。”

　　宋沂坐下，没一会儿唐梨扔完垃圾也来了，在她身边坐下，这个地方已经玩够了，她们商量着要不要现在就去下一个地方。

　　“要不再坐坐吧，太晒了，”宋沂瞧着天上的太阳。

　　“行，”唐梨点头同意，“那去吃午饭吗？”

　　“我还不饿，你呢？”

　　“我也是，那就再等等吧。”

　　又有人走了过来，是个女孩儿，热烈的红色长发，像一颗新鲜的树莓。

　　唐梨对宋沂促狭地眨眼，女孩走近后却停在了她的面前，“姐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唐梨愣在当场。

　　宋沂几乎笑倒，她拿胳膊肘怼怼唐梨，“叫你呢，加个微信。”

　　唐梨掏出手机加了微信，她无所谓这些，也不习惯让别人为难，小事而已，虽然说这样温吞的性格给她招了不少烂桃花。

　　“大冒险输了啊，”宋沂在边上问道。

　　“嗯，”女孩点头，声音清亮，她因为之前的事不太敢看宋沂，只晃晃手机对唐梨道谢，“谢谢。”

　　“不用谢，”唐梨点击通过好友申请。

　　女孩转身走了，宋沂凑过来在唐梨耳边小声嘀咕，“她手里拿的手机跟刚刚那个男孩儿手里拿的手机不一样，你猜猜看这台手机会是他们几个里谁的？”

　　“我怎么知……”

　　唐梨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子没走远噔噔噔又走了回来。

　　“他既然不讲武德暴露我，那我也就不讲规矩了，”女孩子气呼呼地，身后红色的头发烫了微卷，随着步伐起伏像一丛海藻，“姐姐，要你微信的是他！”女孩子手指一指，那边人仰马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把想要藏起来的男孩架了起来，一人伸出一只手比耶竖在男孩的头上，像两只兔子耳朵，被架着的男孩挣扎不过朝这个方向尴尬地露出一个笑来，一口白牙亮晃晃的，“就是刚刚来过的那个！”

　　女孩子说完噔噔噔又走了，那边的男孩子挣开朋友的挟持开始反击，几个人乱成一团。

　　唐梨觉得这几个人挺逗的，身边的宋沂就已经笑出声了，她又拿胳膊肘怼唐梨，尾音拖长，“艳遇嘛——”

　　唐梨不理她的反击，往边上挪动与宋沂拉开一点距离，宋沂也跟着她往这边挪了一点，仍是挨着她，笑道，“你和人家说什么了？怎么回头人家就想要你的微信了。”

　　唐梨不答她的话，又往边上挪了一点，宋沂跟着继续挪，笑意不减，“海边艳遇嘛——”

　　唐梨抓过宋沂手上用来扇风的遮阳帽，一把盖在她脸上，笑骂道，“去你的！”

　　宋沂拿开帽子，把被弄乱的发丝理顺，“恼羞成怒啊。”

　　唐梨把盘着的腿放下来，伸手轻轻推她，“太近啦，热。”

　　电话响了，唐梨看了眼来电显示，“我去接个电话去，”她站起来。

　　宋沂假装嫌弃地摆手，“去吧去吧，你离我太近了，热。”

　　唐梨有些想笑，宋沂说话总是不肯吃一点点亏，像个小孩儿，但手里的来电铃声响得愈发急了，她一边离开一边接起电话。

　　“喂。”

　　“阿梨，你现在在哪里啊？”中气十足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刻意地压低而变得柔和，听着总像是乞求。

　　“岭南这边，”唐梨不想说具体位置。

　　“需不需要我过去陪你啊？”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呆呆，”唐梨顿了一下，心里软下来，安慰她道，“没事的。”

　　“好，我近段时间的确也没空，”女人声音里仿佛松了口气。

　　唐梨心里突地哽住了，那你又何必跟我讲那些客套的假话呢，她觉得难受。

　　有些话她虽然拒绝了，但她却也是真实的为这些话里的关心而感动，她当真了，可如果这些是客套的话，她的感动就变得令她憎恶了，仿佛是她自以为是的捡着零星的施舍。

　　“你弟弟下周五满月酒，你回来吗？”女人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高兴的尾音，背景音里有小孩的哭声渐近，然后是女人哄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哦哦哦，不哭，不哭，妈妈亲亲，”然后是一声响亮地亲吻声，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叔叔也欢迎你过来的，他对你一直都不错，你就不要老避着他了，”女人接着和她说话，间或哄哄小孩儿，女人轻柔地笑声和小孩儿软软地声音响在一处，背景音里偶尔还有一两声小狗的叫声，乖乖巧巧的讨喜，唐梨知道那是女人养的一条白色博美，她见过几次，小犬怕生每次都对着她呲牙，把身子藏在沙发后面朝她响亮地吠叫。

　　她是个入侵它领地的陌生人……

　　“你来吧，我把为你弟弟准备的那间房收拾出来给你睡，反正你以前也睡过的……”

　　女人还在说话，声音温柔，她和唐梨说话总是这样，语调里总像是带着低而弱的乞求，唐梨若是拒绝了什么她就会一遍遍重复地说，听在耳里就如同一声声的乞求，所以唐梨每一次都会心软，然后答应下来，每一次。

　　唐梨皱紧眉，以此来压制心里汹涌的情绪，她低头盯着地面，勾起一边的唇角笑了起来，邪邪的。

　　她说：“你是不是问我需不需要你过来陪？”

　　“啊？”女人停下了喋喋不休地说话，被唐梨问得一愣，“是啊，怎么了？”

　　“我需要。”

　　“可是……满月酒……你弟弟……叔叔……”

　　女人急了，嘴里的话车轱辘似的滚来滚去，最后只剩下一句。

　　“阿梨，别让妈妈为难……”

　　唐梨心凉了下来。

　　原来真的是客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