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契合》鹿照衣

13、番外—种子的故事1

　　我是一粒种子，当我还没出生时，在一众种子中，我站得最高，看得最远。我挂在一株松树的顶端，眺望其他松木上的种子兄弟和松林外的世界。

　　松林外的世界空旷很多，很久很久都忘不见一棵树。但那里拥有更丰富更鲜亮的颜色。我望见远山脚下有一处彩虹颜色的城镇。绿色，在松树外的世界是一个很渺小的存在。

　　对于做一棵树上最高的那粒种子，我已经厌倦了。于是有一天，当一只幸运的松鼠误打误撞爬上来时，它的大尾巴给了我一巴掌，还是一拳头。记不清了。也可能只是轻轻一拂，我就如愿地来到地面。

　　我已经不再是这片松林，最高的那棵树上站得最高的那粒种子。

　　我掉到了一片黄叶子上。头晕晕的感觉很新奇。就像一辈子住在高原的人一下子感到谷底。

　　于是，我在“谷底”滚啊滚，以为自己混到了那座彩虹城镇。抬头一看，原来我连松树林都没有走出去。

　　要是能坐上交通工具就好了。我开始期待一只松鼠、一只喜鹊、或者一阵风。

　　可是没想到，我等来了一个人。

　　一个雪一样白的小男孩捡起了我。

　　作为一粒种子，我知道自己不够大，不够亮，不够好玩。但我也知道，小男孩并不像是捡起一个垃圾一样捡起我。还是因为我是种子。

　　他把我放进一包装满种子的手提袋。手提袋上有绣花，后来绣花不小心划破，露出一个小洞。我就通过这个小洞，看到了一些事。

　　雪一样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一直住在松林里。手提袋里每天都会掉进一枚新种子。我以为，手提袋总有一天会装满。

　　但有一天，雪一样的小男孩把一手提袋的种子送给了另一个小男孩。另一个男孩矮一点，脸也白白的，不过还多了一种朝霞的颜色。

　　朝霞一样的小男孩来到松林里时，还带来一条狗。

　　起初我们不知道这是一条狗。直到新来的小男孩挖好一个小土坑，打开地上的布包，我才看见这条黄色小狗。小狗身上还有一种颜色，比早上的太阳还要红。

　　小男孩二号把小黄狗放进土坑，开始填土的时候，一直哭着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不仅提到小狗，还提到父亲，如果喊了十次小狗的名字，那父亲这个词一定从他嘴里出现了一百次。

　　作为一粒种子，我天生期待水分，看见他掉不完饭眼泪，我想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小男孩二号看过来，吓了我一跳，以为他感受到我的目光。结果是小男孩一号走了过去。

　　我从没见过小男孩一号哭，哪怕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总是打他。我也没见过他落下一滴眼泪。他是个干涸的人，不会懂得湿润的心。

　　果然，小男孩一号说：“的确是你的错。你的眼泪造成了一切不幸。你的眼泪是你最大的过错。”

　　小男孩二号被他唬住，眼泪反而停了。他抬头问小男孩一号，怎么弥补他的错，他生来就会哭。

　　这时，我的命运就再这个一刻发生转折，后面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诞生于小男孩一号的一个动作。

　　他把手提袋丢给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说只要他能从这袋种子里种出一棵树，他的罪过就会消失。

　　这时，我在小男孩二号的怀里，透过洞口，看见小男孩一号的脸，那是我见过的最像恶魔的笑容。因为我知道，这袋种子，除了我，全是死种子，我一直和死去的兄弟姐妹躺在一起。小男孩一号捡起我时，我刚被一颗松果砸扁身体，但我没有死。

　　这样，小男孩二号拎着手提袋像怀揣一颗星星，带着死种子，如果非要加一个活着的限定词，他只带着我，我和他走出了松林。

　　阳光下，我看见小男孩二号正朝彩虹色小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