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契合》鹿照衣

12、十二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预兆。

　　手指一触到那个“井”字，像是按下某个开关。

　　阿潘突然头晕目眩，后颈炸开一道烟花，火烧火燎般又疼又热，随即尾椎溢出一股酸麻，沿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不适感浪潮般越扑越高。

　　狭小房间内，桂花甜香越发浓郁。可omega一声声急喘，小猫似的，越来越弱。

　　阿潘靠着门槛跌坐在地，浑身软瘫成一汪水。

　　李呈卓给他的绝对抑制剂被徐和周夺走了。他忘记了，家里没有抑制剂，而且外联盟根本没有卖抑制剂的药房！

　　算算时间，腺体假死已经失效。现在除了抑制剂，只有alpha的信息素能救他。如果让信息素蔓延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不到解决办法，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热。阿潘生气地捶打自己的腺体，又疼又麻，心里有股无形的火苗在燃烧。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阿潘此刻已经不清醒了，迷迷糊糊回头，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得手腕上那只手冰凉凉的格外舒服，下意识将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一下，发出舒服的呻吟。

　　手掌覆上omega的脸颊，那人道：

　　“你是小狗吗？这么亲人。”

　　良久，没听见阿潘的回答，那人轻笑一声，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零契合的alpha的信息素。

　　袁或的信息素。

　　他来了。

　　海水味信息素一下子将阿潘拍醒，反胃和头疼随之而来。

　　袁或垂眸看他。

　　阿潘的眼睛水润迷离，使人看不清其中的喜恶，面色鲜红如血，嘴唇轻轻颤抖。

　　花香泣露。

　　没有任何预兆。

　　袁或低头。轻轻的。

　　窗外两片红云交错重叠，复又分离，露出霞光。

　　阿潘愣住了，呆呆的不知所措。

　　alpha俊美冷峻的面容近到他的视线无法聚焦，慢慢的，alpha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细汗，滴进阿潘的眼睛。

　　阿潘无法呼吸，难耐地推开袁或，急促地喘息。alpha没有说话，这一刻，阿潘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他的目光一看过去，袁或转头。

　　沉默蔓延开。

　　阿潘想问他是怎么找来的，可袁或不给他机会。再次低头吻下来。

　　发情的omega又晕又疼，完全任人摆布。

　　袁或将他翻了个面。没有任何预告，咬进阿潘的肿胀的腺体。

　　“啊啊啊啊——”

　　刺激与疼痛同时攀至巅峰。

　　冰凉的手掌捂住阿潘的嘴。

　　袁或终于开口：“嘘，有人来了。”

　　果然，屋外传来窸窸窣窣踩碎树叶的声音。

　　“妈的。这里好浓一股信息素的味道。”

　　“老大。你没闻到吗？”

　　“废话，老子当然闻到了。tmd这些贱人，联盟还不够他们住的，非要跑到老子的地盘里撒野。看我不抽死他们，给你们开开眼！”

　　“哎呦，老大威武。”

　　“是呀是呀，小的们今天可算能见识到了。”

　　脚步声更近。

　　袁或眼神一暗，刚被标记的omega在他怀里昏睡。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还不如一只刚出生的羊羔有力气。

　　他报仇般狠狠咬了最后一口。阿潘被痛醒。听见袁或道：“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不用他说，阿潘现在连腿都抬不起来。身后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再抬头，面色一如往常的冷静，直到袁或走到门口，他道：“你要小心。”

　　袁或顿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黑大衣飞速消失门后。

　　袁或引走那群混混后，一直没有回来。阿潘等他等到深夜母亲打来电话。

　　一进屋，母亲被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吓了一跳，摸摸儿子额头，有些发热。

　　“呀，是不是着凉了，你快回去躺下，我给你煮些姜汤。”

　　姜汤的温暖香味从厨房飘进卧室，阿潘望向窗外，柏树夜影深深，天空静谧。

　　袁或去了哪里？

　　滚烫的汤水一口灌进喉咙，痛的阿潘差点打翻手中的碗。

　　“你这孩子，我说了让你晾晾再喝，怎么没听见……”

　　母亲絮絮叨叨的关心突然中断。

　　不知何时，阿潘脸上，流下了一条清泪。

　　阿潘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茫然抬手，一抹，脸颊火辣辣的疼，比袁或咬他腺体时，还要疼。

　　当天夜里，幼儿园附近的钟楼第一次敲响，响声惊动了家属楼里所有人，也惊醒了阿潘。

　　阿潘没有睡，可他听见钟声的那一刻，立刻冲出阳台。

　　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几十个被吵醒的头跟着阿潘探出阳台。

　　钟楼附近，汇聚起一大片亮光。

　　第二天，阿潘从邻居黄阿姨那里听到消息，昨晚在车工厂里，信息素工厂的养的“猎手”抓走了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alpha。

　　阿潘的心空了一块。凉飕飕的，漏风。

　　他睡不着，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但当阿潘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和母亲告别时，一开门，袁或站在门口朝他笑。

　　阿潘愣在原地，半晌，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衣服沾了点灰，裤腿也破了。

　　人完好无损。

　　半晌，他僵硬地伸出手，将袁或拉进屋里。

　　袁或朝阿潘母亲弯腰问好：“您好，我叫袁或，您叫我阿或就行。我是阿潘的朋友，第一次上门做客，打扰了。”

　　母亲惊喜道：“哪里哪里，除了小徐，这还是小潘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是吗？”听到徐和周道名字，袁或面不改色，与阿潘略一对视，又蜻蜓点水般错开，道：“那真是我的荣幸。”

　　“哎，不要客气，坐坐坐。”

　　母亲殷勤地招呼袁或吃糖，又要给他倒茶。阿潘不忍母亲操劳，按下她的手说，道：“妈妈你坐着，我来就好。”

　　三人啜着茶水，母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

　　她眨眨眼，打了个哈欠，道：“年纪大了精力不好，我去躺会儿，你们年轻人聊吧。”

　　话还没说完，就雷厉风行地闪回卧室。

　　阿潘：“……”

　　袁或笑。

　　“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袁或打量着阿潘小时候一直居住的卧室，每一个角落都看得仔细。

　　阿潘莫名感到局促。他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一直没回来。”

　　闻言，袁或倏然回头：“你在等我。”

　　他的眼神过于灼热，阿潘移开目光，轻轻点头。

　　殊不知，阿潘的小小动作落在袁或眼里，掀起滔天巨浪。阿潘态度软化，是袁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走上前去，牵起阿潘的手，阿潘没有抽走。

　　屋内温暖静谧。小片阳光照亮半边墙纸，藏进门后。袁或盯着桌边绿植，告诉阿潘，昨晚他引走那群小混混，和他们在车工厂打架，混乱中被抓去信息素工厂。

　　阿潘皱眉：“那个不把人当人的地方。”随即又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袁或道：“我不是逃出来的。”

　　如他所愿，阿潘疑惑时会下意识咬唇。袁或偷瞄一眼，微笑：“我是自己走出来的，准确来说，是他们把我请出来的。”

　　此话一出，阿潘猜测：“这家工厂是你开的？”

　　袁或摇头，表情变得严肃，道：“不是我。是我父亲。夜航船那场大火他是背后主使。”

　　父杀子的话就这么随口说出来，袁或神色自若，丝毫不在意。仿佛在谈一个外人。

　　阿潘莫名不是滋味，又见袁或把玩他放在桌上的发夹，听见袁或慢悠悠开口：

　　“我这父亲啊，一生藏了太多事。藏又藏不好，就把歪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我一声是个废人也就这么算了，偏偏出现了一个与我零契合的omega，”说到这里，袁或与阿潘四目相对，omega的手躺在手心里，又软又热，见他不说话，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掌心，袁或将目光移回那盆绿植，继续道：“我的病一好，他就坐不住了。我在外联盟买下几家诊所，想要拓展袁家的生意，半路被他截胡，变成用假机器的黑心诊所。我又跑到外联盟，那座工厂原本用于提供医疗用血，现在成了什么鬼东西，你也知道。他就是要堵死我的路，让我永永远远只能做湖心岛上的那个废人！”

　　“他用房子压死母亲还不够，还想害死我。除了我，世界上根本没人知道他手里究竟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所有，所有的罪过，都只会刻进我的坟头。”

　　袁或笑意冰冷。阿潘想了片刻，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只一下，他就放手了。

　　阿潘道：“现在多了一个我。去做你想做的。”

　　透过袁或眼里的光，阿潘看见了曾经的父亲。那个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的男子，何尝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带来深重的痛苦。

　　日日夜夜，从幼儿到青年，负罪感从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阿潘将父亲的死归咎于自己的懦弱，如果那时候他没有犹豫，他没有躲在树后偷看，他没有眼睁睁目睹父亲的消逝而无动于衷，如果那时候他更勇敢一点就好了，如果那时候他喊出声来。

　　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死，是不是母亲就不会一夜白头，是不是他就不用，一辈子带着愧疚活下去。

　　阿潘和袁或，透过彼此犀利的眼睛，他们看见了最深处的自己。

　　逃与不逃，已经成为过去式，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

　　当猎物对猎手产生同情心，他很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阿潘想，如果这一次，他依旧失足，重回陷阱。那么，他也不会失去逃跑的勇气，反而收获一颗反杀猎手的决心。

　　在迈出最坏一步之前，

　　阿潘愿意，试着给他一个机会。

　　让两人重新认识彼此，从一个正确的起点开始。

　　天色将明。

　　路还很长。

　　（正文完）

　　停在这里。
还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