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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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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醒醒,醒醒!”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畔蓦然响起。
我脑中一片混乱,头更是如千斤重,昏昏沉沉。
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呼唤我。
“妈!醒醒!”
我费劲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亮光,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孩。
皮肤黝黑,嘴唇皲裂,一头半长不长的头发毛毛躁躁。
说是男孩,大概也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了吧,只是干巴巴的,又瘦瘦小小,才会让人对他第一印象是个男孩。
此刻他正一脸焦灼地看着我。
“小虎?”
说完我自己也愣了,明明我从没见过这个男孩,但为什么我能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
“妈,你怎么洗完衣服后在院子里睡着了?”小虎担心地望着我,“虽然昨天半夜雨就停了,但地上还有水渍呢!”
我拍了拍脑袋,零零碎碎的记忆涌上来,但我一时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太累就睡着了,”我从地上起身,抬头看着天上这么大的太阳,“什么时候了?”
“马上中午了。”
“对了妈,今天我想吃猪油炒菜。”小虎见我无事,咧嘴笑道,“昨天咱爸不是从别人那儿得了一罐猪油么,搁在厨房呢!”
爸?我和人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还是头痛欲裂,但这毕竟是我儿子,年岁还这么小,于是我忍着痛点头:“好,妈给你做。”
和我对小虎的感觉一样,这座小院子我明明从没来过,但此刻对这儿熟悉的像是在自家,我甚至能清楚的知道这间院子东面的小室是厨房,堂屋在北面,也能知道院子后面的是猪圈——
可是……我又是谁?
厨房里灰扑扑的,中间有一口大锅架在灶台上,底下用于生火的并不是煤气,而是两个黑窟窿似的小洞穴,里头残余的东西像是灰烬。
难道这就是灶膛?
灶台对面是一把小椅子,椅子后面是用砖头砌成的小小围栏,围栏里头大把大把、堆成了小山似的的柴火。
我半是错愕,半是愣怔,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些吗?
小虎跑到灶台前,坐到了那把小椅子上,“妈,我帮你烧火!”
我同样震惊于自己的镇定。身体像是有记忆一样走到边上的案板,拎起竹篓里的菜放到盆里开始清洗。
我十分熟练地洗干净了,伸手正要拿悬挂在墙上的菜刀准备切菜,忽然意识到什么:“小虎,菜刀呢?”
不对,我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为什么我会下意识地觉得刀应该悬挂在墙上呢?
墙上确实打了一排钉子,钉子上挂着的有漏勺,有汤勺,有筷子盒,就是没有菜刀。
“就在墙上啊!”
“没有啊。”我四处翻找起来。
小虎走了过来,看到墙上悬挂着的果然没有菜刀,也不禁吃了一惊:“啊?妈,你是不是上次做了饭忘记挂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否认,“就算做完饭忘了,那洗碗收拾后不也得把菜刀挂回来?”
两个人又在厨房里找了一阵,都无果。
“妈,要不先别找了,”受柴火的影响,厨房里头逐渐升温,小虎擦了擦额上的汗,“橱柜里还有一把钝刀,用那个吧。”
我被缭绕的烟雾呛了一口,“行,我拿过来。”
钝刀并不好用,一刀下去反而嵌在了菜根里。我一使劲,刀确实拔出来了,只是刀锋划过左手食指,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菜切好放在菜板上,我又挖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锅热了后一股油香扑面而来,小虎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兴道:“好香!”
说着,院子的铁门传来一声被推开后尖锐的声响。
“是不是咱爸回来了?”小虎跳了起来,“妈,我出去看看!”
小虎的爸……我的丈夫……
我何时结的婚?何时有了小虎?
为什么我完全没印象?
但又为什么我对这一切感到格外的熟悉,就像一个真正在这儿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妇女?
我浑浑噩噩地炒着锅里的菜,心思格外复杂。
“妈?”
我吓了一跳,茫然回过头。
只见小虎后头还跟着一个将毛巾裹在头上的女人。
“对门的杨婶子给咱们家送鸡蛋来了。”小虎说,“婶子,你和咱妈聊,我去支桌子,一会儿留下吃饭。”
“不了,不了,送完鸡蛋就走。”
叫杨婶子的女人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对他摆了摆手算是拒绝,转头对我笑道:“你还好不?”
“还好啊。”
她把篮子搁在灶台上,“昨儿下午都下了暴雨,我还能听你男人骂骂咧咧的,嗓门大的连雨声都盖不住,心想是不是你又……这不,带了早上母鸡刚下的蛋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骂骂咧咧?”我疑惑,“谁?我男人?”
“难道不是你男人吗?”杨婶子也一脸疑惑。
我讪讪:“啊……啊,呵呵,我都习惯了,你说骂骂咧咧我都没意识到。”
杨婶子叹了口气:“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哪有隔夜仇的。你做个鸡蛋羹叫他消消气……不过你也真是的,女人啊,安安心心在家做好本分才是道理啊。”
她说的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也谈不上听从劝导了。
送走了杨婶子,我用她的鸡蛋又炒了个辣椒,下了一锅面,再从瓷罐倒了一碟酱菜出来,便喊小虎帮忙端菜。
小虎蹦跶着出来端菜,笑道:“妈,咱爸刚好回来!”
想起杨婶子意义不明的话语,我对这位我名义上的丈夫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踌躇了半会儿才踏出厨房。
院子里的男人背影看上去颇为佝偻,矮小但不瘦,此时正坐在屋檐底下,专注着面前的竹箩筐,不停地在忙活什么。
“爸!”
男人听见小虎的呼唤,转头,直直地看向我们。
我顿时脚步一停。
这个男人脸上犹如一片干涸的黄土地,皱纹丛生,皮肤干裂,两道眉毛粗犷地挂在狭小的眼睛上面,鼻头出奇的大,瘪瘪地粘在脸部中央,厚重的嘴唇边上围满了一圈又黑又硬的胡渣。
这是小虎的爸,这是我的丈夫?
我不敢置信。
但我的大脑像是被另一个人操控了,飞快地给予了我对他的认知。
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就是小虎的父亲,张勇。
“家里哪来的鸡蛋?”坐定后,张勇看着桌上的一盘辣椒炒蛋,问道。
“隔壁杨婶子送的。”我小声说道。
“你不能拿这鸡蛋去别人那换点肉来吗!”张勇大着舌头骂,“你天天在家里不做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回了家还没有肉吃!”
我被他的嗓门吓了一跳:“可是……我怎么好拿杨婶送的东西,再到别人那里换东西呢?”
“那你说说是这鸡蛋香,还是肉香!”
我被他吼的低下了头。
小虎显然也不敢和张勇说话。
家里虽然养了猪,但都知道那猪是用来卖的,不是用来吃的——反正我们家是不能吃的。
这顿饭下来我紧张又害怕,张勇像是在吹毛求疵一般,对我哪哪都不满意,动不动就骂骂咧咧。
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张勇吃完休整片刻就又出门去了。
我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小虎一边帮忙一边道:“妈,我看你今天都没吃什么。”
“嗯,没什么胃口。”
我始终没想明白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处境。
想不出来自然也就没有胃口。
洗完碗筷,我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望着这片空旷又寂寥的天。
小虎去喂猪了,张勇也出门了,院子里只有我一人。
休息一会儿别忘了收衣服,我默默对自己说。
四周此起彼伏的知了声不绝于耳,伸出阴影外、裸露在阳光底下的皮肤滚烫炽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真实到,像是在讽刺我——“你先前的怀疑和恍然,简直既可笑又鄙夷!”
但说起来,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想法?
闷热的午后,除了那聒噪的蝉鸣,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唤。
“离……开……”
“离……”
“开……”
愈来愈近的女声,顿时将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我处在三伏天下,后脊却阴嗖嗖地发凉,随着那靠近的女声,我被吓得“砰”的一声猛然站了起来,往四处张望:“谁?!”
女声瞬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院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妈?”
站在门口的少年手里提着泔水桶,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小虎!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我三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
“声音?”
“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没有啊?”
我还要凑到他面前说话,不料被他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熏的眉头一皱,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
“我刚喂完猪,又是夏天,所以身上有味道。”小虎不在意地说,紧接也蹙起了眉,问,“不过妈,你今天好奇怪?”
“奇怪?”
“喂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大反应?还认不出这个味道?”
我怔怔地望着这个瘦弱的少年。
三伏天午后的日光实在毒辣,晒得我头晕目眩,张虎的面容也逐渐在这强烈灼热的白光中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