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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好好好 ...

  •   城外古道马蹄飞扬,沉积已久的灰黄沙土漫卷起来,霎时间这条通往逍遥山的唯一小路消失在沙尘中。天色昏沉时,有道急匆匆的白色宛如一柄利剑,劈裂开满目黄沙。
      白马上的文官锦布遮面,露出的眉痂被吹成黄色。长长的官锦顺着她侧脸的轮廓垂描下来,另一头连接到文官怀中去,又被一只瓷藕样脆弱的小手紧紧牵住。
      古道上已挤了太多人,还有人接二连三的赶来。他们跟在白马之后,隔段距离,却死死咬住了白马的行踪。白马已经跑了太久,早已气喘吁吁,步伐由原先的直线变得弯曲。但身后的那些不速之客却不急着超过白马,明明后腿个顶个的有劲,也只是卯足了力气蹬在黄土上,发出逼近的声音更显浩荡。
      白马的棕瞳已充满了血丝,褐色蹄子也被沙尘砾石划出血痕。白马是匹老马,早到了该下乡养老的时候。但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生生跑累了身后所有的后生。等那些试图等着白马自己力竭再狩猎的人们回过味来这匹老马不跑到死是不会停下来时,他们自己已因它带的歧路被耍尽了力气。终于,快到护城河岸的时候,追杀文官的队伍剩的星星两两,除了一匹油鬃马还能从容的跟守着,其他人早不见了踪影。
      “白玉容,眼前已到护城河了,潮水涨起来,吞人可不眨眼。你们靠一匹老马是断断过不去的。难为你一片肝胆赤诚护主心,我劝你快快交出孽孤陈思,念在师徒一场,我也会劝陛下网开一面,留你个全尸。”
      有个声音闷闷响起,沙哑的一顿话令人昏昏欲睡。白马止步在河岸边,唤做白玉容的文官转过身来,油鬃马上那个颤巍巍的身影却及时抬手,暂时拦住了她身后的弓箭手。
      “欧阳狗贼,当初若不是我看你被张易杉为难一时心软收你入内务局,你过的还是在浣衣局倒恭桶的日子。没想到你竟是一条捂不热的蛇,早知你这样黑白不分,叛国叛主,我当时就该让张二处置了你!”
      “这么多年了,师傅还爱提过去那些事作什么。徒儿没您这么念旧,只在乎眼下。如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张易杉起兵不成,被百千骑捉了活口,已于昨日斩首。你要是惦念她,我送你去见她便是了。东城百千骑听令,陛下的旨意,陈思和白玉容,一两肉换一口赏。抢到首级者,封黄金万两,晋千户官爵。”
      白玉容的怒气涌上来,胸口愈发烫。怀中的陈思因为喝了足量的安神药一路上都安静,此时却有些挣扎,正巧碰到白玉容胸口。白玉容以为是她受不得一路颠簸,低头查看怀中情况,却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了白玉容,陈思不会说话,情绪通过唇上齿痕展露出来,有深有浅,不只一道。
      太女陈思年幼,却也早被太仆春秋礼义的大道理熏陶的懂了取舍。她妄想从白玉容怀中出去阻拦欧阳忱,却被白玉容紧紧的束住了筋骨。
      “小殿下醒了?别怕,叶家的人已经等在河道上的悬空道里了,河水正值潮期,路上可能不顺利,但小殿下一定会无事的。小殿下是福大命大的人。”
      白玉容的最后一句话接连说了两遍,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跟在最后,在涛声汹涌之隙,陈思还是听到了。
      “没有臣,殿下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护城河上的浪涛拍岸,飞溅的白星沾腥了一干人的衣裳。欧阳忱的百千骑被突然卷起的浪潮逼得连连退却。就连欧阳忱都不得不挥起袖子遮挡溅起的水珠。她们目光却一刻不敢离开白玉容。
      “哈哈哈哈哈!慕容狗贼,谋逆叛国。蝼蚁之质,妄想成龙,可笑可笑。狗贼称帝,天道不容!欧阳忱,过去我在明你在暗,如今我白玉容穷途末路,看似落魄,日后事情流传千古,仍旧是我在明你在暗。眼下你是把我逼到此处,可不知你最后的下场,绝不会比今日的我好到哪里去。”
      白玉容声色朗朗,没抱着陈思的手朝旁一挥,百千骑的队伍不由颤了一颤。
      “大人,这.....”
      “将死之人的大话有什么好听的。给我上,抓不住陈思和白玉容,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是!”
      百千骑的马倏尔围上,圈外的欧阳忱太阳穴轻轻跳动,一种坐收渔利的快感突然划过她的心头。她想到将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白玉容跪地求饶的样子,心里好不痛快。
      你该死,白玉容。欧阳忱脑中迅速划过那些白玉容的苛待,她再忍不住,举起不住颤抖的枯槁的手,自外围抢过了下属的弓箭,指节弯曲到泛白,抠住了箭口,在不断缩小的人群里锁定了目标。
      箭在弓上,从无虚发。那支羽箭在空中闪出一道银白痕,此举耗尽了发箭者全身力气,硬是穿透了河岸上立着的旧栈桥残留的木碑。可惜并未命中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在这个年岁,善战的军马常有两个归路。要么是战死疆场,要么就回乡养老。像白马这样毛色已有些泛黄的骠骑却选择了第三种,投河殉旧国。
      故国不再,江声依旧。护城河拍岸声响宛若万钧雷霆,水闸正是关不上的时候,涛水源源不绝朝东去,已被百千骑的弓箭刺穿后背的白玉容驾马投河,也只是像石子投井一般,扑腾一声,唯有水痕。
      河水湍急而快,水位却还未升到极高的时候,河道上的暗洞只会在这个季节露出来,方寸大小的天地,足以让三人藏身。
      河道上的老槐树上布的网极大,却只接住陈思一人。
      叶珉顾不得掩藏自己,攀身上树抱了陈思下来。随后疯了样的趴在暗洞向外延出的土台上,亲眼看着白玉容纵身一跃,随后,消失在河水之中。
      涛水卷席过去,暗洞口的涛水多的像连天的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陈思踉跄欲上湿苔,她朝白玉容跳下的地方张开手,血腥味涌上喉咙。下一秒便被叶珉拉回暗洞。叶珉似乎也在颤抖,可她不得不强装镇定,跪坐在地上为陈思擦干身上的沾水尘泥。不久,那张与先主几分相似的小脸终于有了原先的颜色。叶珉的视线仔细描摹着陈思的面孔,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敬畏。甚至未察觉到暗洞里进了第三个人。
      “早就听说过护城河外有玄机,果然有个暗洞。我就说,白玉容怎么会轻易带着她的好殿下去投河,原来还是在算计我。”
      暗洞窄小,欧阳忱的随从都留在了河岸上。她定是有十足的信心,才对暗洞里的人毫无防备之心。
      这暗洞是早年间战乱时朝廷挖出预留盐票的地方,除了白家叶家几个老臣,再没人知道了。陈思的视线流转在站立的二人之间,虽是被叶珉护在身后,可她握着叶珉衣袖的手却松开了。
      欧阳忱拄着的铜拐是他的另一条腿,此时三条腿走在暗洞里,发出了诡异又清脆的声响。她的视线明明扫过了地上的红褐色痕迹,却明知故问。
      “白逆臣呢?”
      “死了。”
      叶珉低下头,用衣袖掩住陈思,滚大的汗珠滑过脖颈,只有陈思看见了。
      “欧阳忱,太女是个残女,对新帝的皇位构不成威胁的。你至少留她条命罢。”
      “叶大人,难为你这颗墙头草还有这些心思。只是你也想清楚,自古这要做忠臣的,就没有同时事二主的道理,这陈家孽女到底是前朝遗孤。你若是护着她,还怎么像慕容主子表忠心呐?”
      欧阳忱低声一笑
      “我们都知道。你们叶家在前朝是出凤君贵人的名门,你的心向着老亲家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你别忘了,你那双夫儿的命现在在谁手里?你再想着攀先帝的高枝儿,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说过找到暗洞就放了他们的!”
      “别急啊。只要你表明赤诚忠心,别说你的夫人孩子,这天下你要什么陛下都会赏赐给你什么。高官厚禄?加官晋爵?只要你交出陈思,那便是首屈一指的功名。我今儿也告诉你,你若是不让步,那便是谋逆的罪过。连累了我那百千骑,大家伙儿会怎么报复尊夫人,我怕是也拦不住咯。”
      “你欺人太甚!可还有道义可言。你这样的人,说再多我都不会信,我不可能把太女殿下交给你。”
      “废话少说,给我让开!”
      叶珉不让,再次挡住了欧阳忱。谁料欧阳忱还有后手,一声口哨突然响起,随后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手下送了进来。
      “此人你可认得?不错,就是叶家总管,你吩咐一直陪在叶主君身边的,是不是他?”
      叶珉大惊失色,她猛的扑过去,此时连护着陈思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叶珉紧紧攥住欧阳忱的领口,却见她笑的愈发狡诈。
      “我叶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做决到此?!”
      “叶大人,我要的不是你们叶家,我要的是什么你早知道,只是你不给我。我只能出此下策了。我在问你最后一遍,你要叶家,还是要庸忠的名声?”
      叶珉沉默了,她高耸的身子跪在地上,背脊不断颤抖。只是当欧阳忱拄着拐一瘸一拐到陈思面前时,她没有再阻拦。
      陈思被她逼得一步一步朝洞口走去,这下换了欧阳忱有耐性,她弯着腰,一张装出来的和蔼相慢慢靠近着,直到终于拉住了陈思的衣袖
      “别怕,跟我走啊。白玉容被你害死了,叶家人也被你害死了。你这样的小朋友,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呢。我给你个解脱罢!”
      陈思背着手,欧阳忱已全然卸下防备。猎物尽在咫尺,捕猎者只恨不能快讲她吞出入腹。
      只是能被看作是猎物的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爪牙呢。
      突然一柄匕首自陈思背后抽出,刺进了欧阳忱唯一无遮掩的脖颈。时机之准,带着不似这个年龄的果决。
      那柄匕首是白玉容的,血珠很快浸满了银月似的刀背,欧阳忱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视线从刀柄划向面前这个才至总角之年的太女。
      白玉容在纵马一跃之际,把这柄银月匕塞进了她的衣裳里,还有她此生最后一句叮嘱。
      “殿下莫轻信他人,能信得过的,终究只有自己。”
      陈思没有迟疑,拉着本就无力的欧阳忱向后面的万顷波澜倒去,面上惧色未褪尽,握着匕首的手却不敢松开。随着一阵失重感袭来,欧阳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河水卷入最底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连在内务局练出多年耳力的欧阳忱都没有来得及回味的时间。可他还是觉得确实听到哑太女陈思喉咙里,发出了轻但有力的音节
      拉着叛贼赴死的陈思,在今日说出了此生唯一的一句话
      “兽。。兽祭天,你祭。。我。”

      逍遥山外护城河汛期终于来了,河水连涨三日,等打捞的船客找到京城悬赏的的尸首已有一月。先太女陈思,无有所失,容颜可辨。唯有脖上原本戴着的长命金锁,滚入护城河底,与杂草乱石混作一谈,若想再现世,除非护城河水枯竭,否则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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