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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汝,可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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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倪小小拿着喇叭在外喊:“起床起床都起床!今天去南师大!”
有些已经起的同学在外兴奋,阿官和秦勒奈躺在一起,没什么兴致。
他俩已经兴奋过了。
两人收拾好出门,看到常千久从帐篷出来。她表情淡淡,像是没休息好。
昨天还是晴天大太阳,今天却阴沉沉。
秦勒奈去收帐篷,听到常千久问倪小小,去南师大走那条路。
倪小小说:“大路翻修,要走夜市旁的那条小路。”
常千久听完就没说话了。
秦勒奈收最后几个帐篷时,常千久走过来:“你上次讲那些神佛,我一直不信,昨晚我看到阿官的帐篷上有金光。”
秦勒奈停下,没说话。
“昨天那只小狗,它死了。”
“你想说什么?”秦勒奈问。
“我记得你说那条手链会要阿官的命,”常千久道,“是什么意思?”
秦勒奈不言,要告诉常千久阿官命不久矣吗?他知道她其实在意阿官,之所以犟着,是在意中参了委屈。
这不是她的错。
如果告诉她,她会后悔吗?会难过吗?会痛苦吗?
“链子已经被檀降化为痱粉。”秦勒奈说。
痛苦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就像檀降一日慈悲,两代缠怨,死的人越少,罪孽也许就轻些。
“那我看到的金光是什么?”
“不知道。”
“……保护好他。”常千久突然道。
秦勒奈有些生气:“那你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常千久有心事,没和秦勒奈多嘴,说完就走了。
秦勒奈愣神,怎么都说这话?檀降说阿官生命将尽会变虚弱,昨天是让他有些担心,但今天看应该没事。
况且七佛已经折损。
他把帐篷收好,带大家把行李拿上车,然后坐到阿官身旁。
“你怎么坐这儿?”阿官问。
“你妈身边能量太低。”秦勒奈说,“你看。”
两人看过去,常千久颓着张脸,跟别人欠她钱一样。倪小小跟她说话,她蔫蔫的。
不知倪小小问了什么,常千久点点头。
然后倪小小举着喇叭朝车内喊:“如果今晚不下雨,我和常老师带大家放烟花。”
同学们欢闹,秦勒奈问阿官:“想看烟花吗?”
阿官笑笑点头:“想,每次都是在家里和学校看,离得很远。”
秦勒奈没说话,靠着背闭上眼。学生们昨天玩疯,现在大都在补觉,车里很安静。
车子拐进去南师大的小路,就在秦勒奈快睡着时,车身突然猛烈颠簸。车内阵阵尖叫,四方玻璃炸开。
侧滑、撞击、翻滚……秦勒奈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阿官浑身是血。
……
窒息、疼痛、心跳、心跳、心跳……常千久猛地睁开眼,世界倾倒了。
不对,是车祸……发生了车祸!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救命……救命……小小……”
客车翻滚,倪小小坐在里侧,头搭到地上,满脸是血。
常千久颤抖地晃晃她:“小小……小小你醒醒……倪小小……”
倪小小已经没了呼吸。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常千久哭喊,艰难地爬出座位,“阿官……阿官……”
她慌乱地朝里爬,膝盖不断磕到座椅。她闻到刺鼻的汽油味,听到滋滋啦啦的损坏电路声。
她朝里爬,不顾一切朝里爬。
车中,阿官靠在秦勒奈的肩上,脸上是骇人的玻璃划伤。
“阿官……阿官你醒醒……阿官你看看妈妈……”常千久的眼泪决堤,“秦勒奈……秦勒奈……”
阿官秦勒奈双亡。
常千久哭着往里爬。
“同学你醒醒……”
“同学同学……”
“同学……”
常千久放弃了。整车人,三十名学生,三位老师,一位司机,除了自己,无一生还。
她跪着发抖,闭上眼,忽然于绝望中听到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莫要就此了却性命。”
常千久睁眼,透过窗看天,云层里若隐若现一束金光。她呼吸都不通畅了,赶忙动作,爬出车外。
车外大雾四起,烟尘纷飞。
常千久害怕地张望,颤颤巍巍开口:“你是谁?”
“吾乃佛祖。”
常千久愣了下,立马跪到地上,哭道:“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人之生死,实不允干涉。”
“那您为什么要唤我?”常千久摇头,抹了把泪,她不信,“我昨晚看到的也是您对吗?”
“吾是为汝子消灾延寿。”
“阿官?为什么……”
“汝常去竹峰寺为汝子祈福,虽信物被毁,吾已然记得。”
常千久迷惘,片刻才想明白。
既然是这样吗?她为阿官上香原是讨一个心安。
她在没准备好时从姑娘成了母亲,还没学会爱护自己,如何去爱一个孩子?
常千久恨阿官,面对他,她会想起那个被侵犯的夜晚。她感到冰冷、无助、痛苦。
她别扭也无措,强势也胆小。她无法剥离痛苦,更不可能接受阿官。
但世上有几个母亲不心挂孩子呢?常千久做不到的,就让千佛百神替她做吧。
她母亲就是这样,她六岁生了大病,母亲为她讨得七佛,日日祷告跪拜,她的病便莫名其妙地好全了。
她把手链丢进垃圾桶,她知道阿官一定会去捡。而之后扔掉秦勒奈的手链,也是因信物相像,她怕千佛百神护错了人。
子虚乌有的东西,常千久寻一份慰藉,竟真帮阿官得了生路。
常千久回神,手忙脚乱地磕头:“求求您也救救我的朋友……救救小小……”
“汝何必如此,汝这般皆是徒劳。汝友人命危浅,吾若救她,不日她也会西去。”
常千久抬头:“什么……意思?”
“汝友曾在一次大难中殒命,汝应该清楚,如今她已将近大限。”
常千久感到恐惧,连血液都冷下来:“车祸……是车祸……”她肝肠寸断,不住磕头,“求求您……求求您……拿我的命行不行……用我的换她的……”
佛祖不语。
“求求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她因我伤了腿为我做老师……我毁了她一辈子我欠她的还不清……”常千久额头已经破皮流血,动作却机械般重复。
常千久不像常千久,那个高贵的人低到尘埃里。
佛叹气:“世间恩怨,何来欠还一说?汝的命不能抵汝友的命,我佛慈悲,若真想救,却有一可换之物。”
“什么……是什么?”
“汝子之安危。”佛说,“若今日吾救汝友,往后吾便无法庇护汝子,汝可愿?”
常千久沉默了。
“汝可知汝子得残灵续命,残灵几近枯竭,汝子或已时日不多?”
“什么?”常千久震惊,“这……这……”
“汝,可愿?”佛问。
世间难得双全,常千久知道。可为何要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孩子,这错归根结底在她,但她却要为做选择的审判者。
这不公平。对任何一个都是。
常千久垂首、无声、落泪。
“救小小……救救她……”常千久话里没有起伏,“一定要救她。”
阿官又一次,被抛弃了。
佛说:“万般皆苦,万般皆苦,万般皆苦……”
佛的声音越来越远,常千久麻木中听到声声泣泪。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只见天色骤然黑下……
……
“还有多久到啊~~~倪老师,好饿了。”
“你给我安静点啊,烦死了。”
“下雨了呢……”
嘈杂、谈话、滴答、滴答、滴答……常千久睁开眼。
“千久,你怎么睡这么沉,昨晚……”
倪小小问常千久,话没说完,被常千久一把抱住,同学们“哇哦”炸开。
倪小小愣了会儿,僵着脖子瞪学生:“再给我闹!”
学生们嬉笑着闭嘴,倪小小摸摸常千久后背:“怎么啦这么突然……千久?千久你是在哭吗?”
常千久颤抖,不住流泪。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倪小小温声道。
窗外的雨稍大,车子已经行过倪小小曾经出事的岔路口。常千久有些糊涂了,刚刚是梦吗?
“我睡了多久?”她松开倪小小问。
倪小小奇怪地看她:“十几分钟吧。你怎么了?”
十几分钟……常千久抬眼,倪小小的额头有道划伤,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佛的话在耳边回荡,常千久仔仔细细地看倪小小,她已经完全混乱了。
“你到底怎么了?睡一觉睡傻了?”倪小小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额头有伤……”
“哦,没事,刚睡觉磕到了好像。”
“不是,不是磕到了。”常千久痛苦道。
“那是什么?”
常千久愣神道:“小小,我梦见你死了,快死了。”
倪小小好笑道:“那我是死了,还是没死?”
“我不知道……”
“我是活着。”倪小小嫌弃道,她搓搓常千久的脸,“你怎么回事啊,做富太太压力这么大吗?都说了别神神叨叨,知不知道!”
常千久看她,良久嗯了一声,一路都没再说话。
快到中午时,一行人在南师大门口下车。
几个“土包”站人门口就开始惊叹:
“哇,这就是大学啊!门好大!”
“题字也大!”
“连太阳也这么大!”
倪小小喊:“蠢货,那是因为正中午了。别丢人,赶紧跟上去吃饭。”
几个“蠢货”你追我赶进了大门,秦勒奈看着有趣儿,阿官却垂着眼,他从车上醒来后就这样了。
“怎么没精神?你不是想来南师大吗?”秦勒奈跟他走在后面。
阿官抬头,没什么表情:“没睡好。”
“谁让你起那么早。”
阿官没接话,加快了点脚步。
秦勒奈:这崽子……
到食堂后,一众人买饭入座。秦勒奈看阿官坐得靠门,想叫他过来,正往那走,半途被常千久拦下。
“问你点事。”常千久道。
这语气听着不对,秦勒奈没说话,放下餐盘就和她走了。
后厨走廊里,常千久沉声开口:“出车祸了。”
“……”
“你果然没有记忆。”
秦勒奈:“我也没有耐心。”
“你拿走七佛是因为佑灵会让恶灵苏醒?”
秦勒奈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小小是不是余命数年?”
秦勒奈惊讶:“谁告诉你的?”
常千久恨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看着她死吗?!”
秦勒奈哑言:“我……我是……”
“你是什么?是慈悲?还是为我好?”常千久吼道,“没找人查你是觉得你没威胁,竟然真敢干涉公家的生活吗!”
秦勒奈皱眉,怒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能救她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怎么?是又要牺牲阿官吗?”秦勒奈冷声,“阿官能救活小狗,就能和倪小小换命,是吗?”
常千久没说话。
“我警告你,要是敢动阿官,我不会放过你。”秦勒奈盯着常千久。
常千久突然笑了,上气不接下气,眼神却是冰冷:“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那你就试试。”秦勒奈说。
常千久敛笑,转身走了。
常千久走后,阿官进了廊里的卫生间。他正洗手时,韩世君从隔间出来。
“呦,小少爷阿官。”他挑衅道,“刚看你怎么一个人吃饭?”
阿官认真洗手。
“跟你说话呢,耳聋?”杨坚音量稍高。
阿官头都不抬。
“你他妈爪子要洗多久?!”韩世君火道,拢了把水直接泼阿官身上,“我他妈跟你说话呢!”
阿官低头看眼衣服,污秽一片。他关了水,面对杨坚,眼神凄凉又凛冽。
“我的狗连同这水,你都记好了。”他说。
韩世君蹙眉:“你说什么?”
阿官没理,撇过他出了卫生间。
回到座位,秦勒奈问他:“去哪了?”
“卫生间。”阿官低头吃饭。
秦勒奈停了筷子:“你今天怎么回事?不开心吗?”
阿官顿了下,然后继续吃饭。
“别吃了,猪。”秦勒奈撑头看他,“跟我说说。”
阿官抬头,表情淡淡,他看秦勒奈,又像是穿透秦勒奈:“下雨了,但我想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