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衔霜 ...
-
“山神庙?”贡眉梳发的手顿住,问:“神游一事还未处理,当真要修庙子去?”
“此事不必再议,没有回旋的余地。”周煦坐在铜镜前,抬手扶了一下簪子,起身道:“去年秋收的粮草不多,今年雨水过剩,又泡烂了不少。神游一事本意为好却不料想弄巧成拙,如今唯恐山神发怒,我们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慈溪的铺子都关了,也算是闲下来了。”贡眉叹了口气,又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周煦摇了摇扇子。“苏夫岱父子算是被扣了,国师必定要亲自上阵。”
两人许久未聚,此时倒也顾不上叙旧了,凑到一堆商议了许久,直到雨势渐小,天边泛黄,周煦才撑着伞送贡眉到宫道上。
那晚午夜梦回,周煦从床上坐起,盯着那把剑看了许久。她想起贡眉曾说:“不过凉越贵氏,东煦你知,我亦可作你的剑。”
脸上一片滚烫,周煦虽贵为长女却不做嫡出,生母贵氏愿生不愿养,自幼便寄养在齐姜膝下,如此将自己的骨肉拱手让人近百年来也不常见。
许是因为长久的分离,她生的也并不像其母贵德,身形算得上高挑倒是看得出一点凉越一族的影子。那时周煦年龄尚小不懂什么是寄人篱下,她听信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单纯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
她急于渴望得到认可,不同于其他女子,她几番向贵氏求剑,钟于武艺,想要证明自己。
却只记得贵氏站在高殿上一脸嫌恶,睨着自己道:“你凭什么拿凉越的剑,你是周煦不是我的周旭。”
而殿台下的自己久久跪拜着,再没做声……
大概贵氏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生下来却是个女儿,她盼着的旭日东升,也最终落了幕。
至此拜别,二人再未有所交集。
彼时周煦才真正明白在如此深宫之中,她没有背后的依仗,她只是敛眸呢喃着:“东煦身似浮萍……”
——
修山神庙的事到底是敲定下来,隔日便如火如荼进行,其余事务一齐被挤了下去,选址、画图、筑基……一气呵成。
南空山上的乔木生长了百年,最为上乘。此次建庙一次便伐了四棵最为粗壮的,连神游也不过只需一棵足矣。
这会儿北面山脚下来了许多苦力,几乎个个面黄肌瘦,他们十几人一齐才能扛起乔木,吃力地朝山腰走去。
张老四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不住捞起破布衣脚擦汗。
“张瘸子。”后面一个尤为显眼的壮硕汉子喊着:“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
张老四举起有些皱的通行笺,不好意思地晃了晃道:“官老爷说缺人,还有钱拿叫我来的。”
“哈哈哈…”汉子大笑了几声,身上的横肉也跟着颤。“我看瘸子你还是回去吧,免得伤了另一条好腿!”
瘸子站在原地埋着头,不做声,十分窘迫。众人笑着朝前走了,不再看他。
人群渐远,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张老四眼眸暗淡,却仍紧紧捏着通行笺一步一拐地赶着上山。待他走到山腰时天已经快黑了。这片地本是斜坡为了修庙硬是挪平了,方圆百米内的树都被砍伐,正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
此时点起灯来,张老四才看清不少人围着树桩打着地铺休息,只有最里面支起了幄帐。他朝其慢慢挪着,不远就看见严石靠在一棵树下小憩,他又忙换方向朝其靠去。
“严军领……”赵老四驼着背喊:“严军领我是老四。”
严石睁开眼,赶忙撑着站起来。“老四是你,你果真来了。”
赵老四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笑道:“您叫我来,我肯定会来的。大夫说父亲的病要好药养着,我还愁从哪里筹那么多钱。”他抬手擦抹了把泪道:“说到底还是要谢谢您啊……”
严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唉,小事一桩,咱都是一样的,哪还用的着道谢。我给你安排了个合适点的活。”他抬手指向幄帐旁的桌案。“我知道你识字,你就帮着记一下他们每日的工钱。”
赵老四脸上跃现出笑来,连连鞠躬道:“谢谢严军领!”
他忙将通行笺拿出来捋顺,双手递给了严石,严石接过手看着他只是说:“好好干。”
周煊因着山神庙的事被参了几本现在连殿门都出不去。罚俸都是小事,现在被禁足三日才是大事。加之李年心被赶鸭子上架做了御史,周煊真是愁的眉头没有松过。
他最近愁的很但比他愁的还另有其人。
苏祁被停了职,连着苏夫岱也受了牵连。苏祁倒是还有胆直接求着戴罪立功,一波先斩后奏又把苏夫岱气了个半死。
周煊思及此只觉头晕脑胀,他看向窗外,此时夜色已深……
与此同时,南空山。
李年心正坐在案前审阅新递交过来的账簿和图纸,他一脸疲态,眼皮子不住地打架。
“御史大人,您好生休息一下吧,不要累坏了身子。”严石撩开帐幕端了杯茶水进来。
李年心困得不行直接瘫在了案上,眼前人变成又细又长的一条绳,歪歪扭扭地走。他使劲揉了揉眼,人都已经走到了跟前才看清。
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人手不够,严军领你问问宫里还能不能借点出来用。”
“好。”严石将茶盏放下回道:“我明日就去。”
李年心双眼紧闭,俨然已经睡了过去,但嘴里仍嘟囔着:“明日去好……明日……”
李年心在案上趴着睡了一夜翌日起来腰酸背痛,醒的时候已经太阳高照了。
他早早便嗅到空气中的泥土味知道昨夜又落了雨,走出幄帐果然是一地泥泞。这时山腰上的人不多,大都下山去了。不过他走不开,这里需要他好好守着,可怜现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正想着等会去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就听见一阵声响——一只红爪鸽扑闪着飞过来。
李年心心头一喜,他认得这是周煊的鸽子。红爪落在小臂上,他解下字条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一行字——
翌日国师接手,断然不可出现差错。
李年心舒出一口气,最近提心吊胆的,他真以为要自己来负责这出大事。
“大人……御史大人。”
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李年心一看是严石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大人,国师……”严石半蹲双手撑膝喘气道:“国师今日来。”
李年心懵懵地点了头,想着国师果真是上心,这么急着来。
他问:“人借到了吗?”
“借到了!”
——
一到晌午,太阳便辣的厉害,刺的人睁不开眼。
“下狱的倒是处处金贵地养着,比我们这些吃粗饭的还白净呢!”阵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刮擦着耳膜,尖锐难听。领队的侯军按着耳朵吼道:“步子给我迈大点!妈的,说几句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一众人步子走的快,不多时就到了营地。侯军带着人直奔幄帐,见到军领便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阵仗颇大。
侯军抱拳的手一抬便朗声道:“见过军领,人都带来了,该如何安置?”
严石点了头转身进了幄帐。
说来公宫也是真的抠搜,到底只愿把宫里的残羹剩饭甩来办事。李年心本以为可以省时省力,现在倒是多了一桩子事。
严石见李年心闭着眼,把遮光的帘子拉了下来,轻声开口问:“御史大人,这批人该如何安置?”
李年心揉着眉心,闷闷道:“先带下去歇着吧。”
“是。”严石快步离去,没入光里。
帐外铁链声渐渐淡去,李年心又重新把眼合上,端出一副痛苦神情。
——
“摆驾,启程——”
枝头飞鸟惊起,祝宗的轿撵晃悠着出了宫门朝南空山去。
“国师大人,此次修建山神庙拨款黄金二百两,共雇人六百五十四名……”公公弯着腰凑在轿撵的小窗边徐徐说着。
“我听说昨日才伐了四棵百年乔木。”祝宗出言打断,他单手撑着头问:“请示过吗?”
“回大人,点香三柱,陛下已允。”
祝宗笑了笑,示意其继续说。
“其中工匠为一百三十七人,其余皆为苦力。关系地基动工之事,今日等着国师您去察看……”
未时,轿撵停在山脚下。祝宗谴回了其他仆从带上几个侍卫便上了山。
山上果真要凉爽几分,可繁枝茂叶间,总觉有几分诡异。
祝宗心中讥笑,叫停了身前引路的侍女,他垂眸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一阵沙沙声过,那东西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心绪收敛,一路摇着蒲扇走着,不出半个时辰,远远就能看见李年心立在石阶上,已然恭候多时。
树荫下,微风阵起吹得身影晃动。李年心远远鞠了一躬,提步迎上前去。
“李年心拜见国师。”他停在台阶一众前,撩起衣摆欲跪。
祝宗点了头说:“虚礼免了吧。”
“谢国师。”李年心欠身说道:“日头正盛,凉棚还未支起,是臣疏忽。”他一手按抱臂以示歉意又问:“如此前去又太过炎热,大人可需休整一番?”
“无妨。”祝宗跨步越过李年心。“你且同我说说近况。”
李年心紧跟其后撑起来严石递来的伞,回答道:“按图纸规划,敲定了筑基处。但因着夜里多雨,地面潮湿,影响强夯效果,加之需时常清理积水,人手不足,工期恐怕会有所耽搁……”
国师一群人走远,严石才松了口气。他赞赏地看了眼赵老四道:“老四得亏你想的周到!”
赵老四摸了摸耳朵笑着说:“大人您真是言过了,我们老赵家本就是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