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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玉石先生跌足而叹:“呀,呀,她这改不了的脾气,要是我在家,都是我替她记住写下来的。可惜了,可惜了。等我回家好好培育芙蓉,定叫她忍不住再发诗兴,我要给她刻块芙蓉诗碑。”边说,眼中边深情流露,倒是叫伊不二也想起了正怀孕待产的妻子。
      很快忘机散人就过来请伊不二与粥粥过去。其实房子之间只有板壁相隔,那边说些什么这个房间全听得见,但是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回来先要交割好了才可以做别的,与普通人家不同。
      刘仁素是起身绕过面前的桌子,走到门口来迎接的,这对于他那样身份的人来说,已是足够重视,当然他也只有在需要延揽忘机散人这样的人才时,才会摆出放炮开中门等排场,伊不二虽然闻名久了,但是也清楚此人妻子一门乃是他出手所灭,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出延揽之举了。两人见面,刘仁素自然是没口子的道谢,伊不二则是一口一个应该的,不过粥粥看两人都是客气来客气去,道谢与谦虚都是流于表面。
      两下里分主宾坐下,伊不二便单刀直入,朗声问刘仁素:“刘将军,在下想替拙荆问将军一件事,当年为何杀王氏一门?此后心中可有愧疚?”
      刘仁素闻言,一双精光闪亮的眸子盯住伊不二注视了一会儿,半天这才不温不火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伊先生以国事为重,不计前嫌送粮草到此,应该是理解我当年所为的良苦用心。”
      一句“国事为重”,叫伊不二立刻明白,刘仁素当年杀光王氏一门,就是为了西南战事的布局。只是因为潇子君的师父,即王秋色的舅舅伽师大师是锦奇族人,知道他一门一定会反对潇子君出山为刘家军养育好马,所以他们不得不施计拖住潇子君,杀光王氏一门而不留痕迹,受了他们恩惠的潇子君自然便会倾心报效于刘家军了。伊不二甚至相信,要不是他今天有运粮的功劳在,难保刘仁素说出来的话会是“国事为重,杀个把人换取边境安宁,应该”。
      粥粥却是大声肃然道:“若是为国事计,为天下计,我们原是不应该送粮草过来的,因刘将军你的存在是天下安危的最大不稳定因素。但是我们相信天下还有人心,还有公道,不愿意看着无辜的人跟着送命,所以才有此行。我无意评价你当年杀王氏全家的行为正确与否,但是我本人唾弃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一语既出,连莫修袖子里的绿弓都感受到气氛的剑拔弩张,小心地探出头来左右探视。
      伊不二赞同粥粥的说法,他也不愿意替粥粥解释什么以化解眼前的僵局,只是心里做了准备,如果闹僵的话,该怎么出门,怎么上路,相信凭两人的本事,要夺路而走,应该不是问题。
      不想刘仁素只是拿眼睛绕有趣味地看着粥粥,呵呵笑道:“难怪忘机先生对你赞不绝口,果然是个小神童。你这话也对,不错,但是这只适用在后方,当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便什么都要选择捷径,用最块时间,最少人力,达到眼前目标。而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完胜。至于我是否是朝廷最大的不稳因素,我身后自有公论。”
      刘仁素一句出口,众人心里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连粥粥都感觉得到压力尽去,微笑道:“刘将军说得是,兵者,诡道也,这个不假。但是待人上面也用诡道,便失之子羽,潇子君最后弃你而去便是佐证。不过我与忘机散人和玉石先生都熟悉,还有莫修大叔也是多次面对,知道这三人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聪敏智慧的人,相信刘将军身上自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叫他们三位倾力相从,而非诡道。看来当年对潇姐姐一家那么做也是你情急之下的无奈选择,我是理解了。”
      伊不二这才轻叱一句:“粥粥,大人议论事情,小孩子别多嘴。”
      刘仁素只是笑笑,知道这其实也是伊不二心里想的,而他一向敢说敢做,杀人如麻,并不会为杀王氏一门愧疚,原想今天一句话就带过算数的,因为现今不比过去,不便再结冤家。但是既然粥粥这么个小孩子说出来,他正好也以待小孩子的态度把话说深一点,与其说是对粥粥不厌其烦地解释,不如说是捎话给伊不二,把自己态度摊给他看,以求最大谅解。这样做不伤互相面子,最是和气。伊不二自然也知道这个话题该在这儿打住。
      而忘机在一边看着刘仁素的态度,心里非常难过,曾经这是一个面对千军万马,毫不动容的铁汉,如今还是得为了糊口问题而折腰。想当年沙场大点兵,站在那里的刘仁素是神,战神。而如今,他被皇上一个个的手腕拉下神坛,即使再伟岸的人,此时也不得不面对柴米油盐。忘机散人不由心生悲哀,只为刘仁素。而他心里也不知不觉对在刘仁素面前追究过往责任的伊不二和粥粥两人产生丝丝厌恶。
      粥粥错眼之际瞥见忘机散人的神色,心里忽然想起北上前匆匆与包广宁道别时,包广宁说过的话。他说,刘仁素现在是虎落平阳,招惹了他的话,他自己还不会有太大反应,而且他必然会死在皇上手里,不用太过担心他,但是那些崇敬他的手下是皇上杀不光的,他们最终可能把怒火发泄到曾经在刘仁素落难期间为难过刘仁素的人头上。粥粥心想,忘机是不是就是在迁怒了?这可不妙,他们可能不会找上她粥粥,反倒是会找上伊叔叔。她忙嬉皮笑脸道:“忘机散人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说话的,而且还可以给刘将军效力。我们一路上谈得很好,忘机散人说他想趁现在闲下来时候把周围地形地势详细勘察一下,画张作战图出来。伊叔叔,我想留在这儿帮忘机散人,春节前再回去,可以吗?”
      玉石先生一心等着粥粥与他说家事,他听说过粥粥过目不忘的事,巴不得粥粥留下来把夫人红线的诗都背给他听,闻言忙道:“怎么不可以,我照顾你好了,到外面看地形,本就是我和散人两人的事,有你在,起码多个帮手。”
      忘机虽然不很愿意,但是也只有嘿嘿几下,算是答应。伊不二这才答应,笑对玉石先生道:“玉石兄尽管差遣她,她一小孩子,睡一觉就恢复过来,千万别纵着她。粥粥别的没有,我看这儿树林茂盛,树木奇高,叫她施展轻功怕到顶上看周围是绝对没问题的。”
      粥粥一听这话都想把她当猴子一样使了,但是碍于人多,要给伊叔叔面子,不便反驳,只好白白眼睛,暗自冲伊不二做个鬼脸。回头却见刘仁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像想着什么心事。
      伊不二休息一天后带领脚夫等人告别回家,留下粥粥跟着玉石先生。头几天她都没事干,一个人在军营里到处逛。北地的冬天太冷,衣服穿得跟笨熊一样,众人看她也就一个小孩,性别不详。粥粥怀里还揣着特穆尔捎给潇子君的紫貂皮帽,心里忽然想到,这儿过去特穆尔那里也不是太远了,要不要这就把帽子去还了?但是跳上高树看着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心里又犯怵。到处都是一样的山林,要是走错了路绕不出来该怎么办?这种天气下,人还不给冻死?粥粥感到很无聊,又不便去中军听他们说话什么的,而且即使不进去也听得到他们主要是在指派那些壕沟鹿柴等事。粥粥无奈,只好找到开着的书房,一人蜷在火盆边看书。刘仁素的书架上没有四书五经,本本都对粥粥胃口。
      一会儿有人进来,粥粥不管他,这儿时常有小兵进来照管火盆什么的。但是那人却是一直走到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却没说话,粥粥抬头一看,见是刘仁素,忙起身道:“咦,不知道是刘将军过来,看书看入迷了。”
      刘仁素只是点点头,拿过粥粥手里的书一翻,见是他自己都不大看的《太公兵法》,心里诧异,眉毛略微一挑,道:“你看这个?你还看过那些兵书?”说话之际,似乎有点兴趣出来。
      粥粥好不容易逮着这个与本朝兵法第一大家对话的机会,心里开心不已,忙道:“我最早学字,学的是《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我才学了第一篇,先生就被林先生带人杀了,后面的都是我自己磕磕碰碰自学的。再后来是看《资治通鉴》,因为我觉得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打得最大的仗,往往最终其决定因素的不是兵法,而是其他纷繁复杂的朝廷因素。这本《太公兵法》据说是仙人编的,但是我不喜欢噱头太大的东西,一直没看,现在看着果然没有《孙子兵法》感觉好。”
      刘仁素听了喃喃自语着“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半天才道:“那么你看着《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比,又如何?”
      粥粥猜得刘仁素这是在考她呢,想了想,道:“《三十六计》侧重实战的战术,但是《孙子兵法》包罗万象,教人的是思想。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三十六计》很好用,但是到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包含在兵法里面的,熟读兵法的话,即使不知道三十六计是哪几计,也可以随现场情况变化而变通,衍生出的岂止是三十六计,七十二计的。不过我来了军营才知道,兵法原来可以博大精深至这种程度,这么深奥的一本兵法,要活学活用,真是穷其一生都可能达不到全部的。不过我不用带兵打仗,所以看了兵法最多用到赚钱上去。不过我总觉得即使把兵法倒背如流,如果没有经验来辅佐的话,最多也是纸上谈兵。所以我最佩服活学活用兵法的人,就像在这个军营,我处处看到的布置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布置,我看得五体投地。”
      刘仁素听了心里比较受用,虽然夸奖只是出自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之口。他微笑道:“你这么小年纪,能说出那么些话来,已经可以吓退一大帮人。再加你据说武功超群,只要不骄傲不目中无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你还得记住一点,你有好的思路,还必须有人来给你执行,所以与人相处也是门大学问。和什么人,怎么相处,如何当断则断,这些书上都没写,书上写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相处之道,但是人心岂是那么简单的,你现在兵法已经通得差不多了,应该在这点上多下些功夫。”
      粥粥听了两眼一转,笑嘻嘻道:“我其实已经在跟着个此道高手在学了,但是这个高手太高了一点,我学的很多还用不上平时生活中去,还是跟着蒋懋学得了。”
      刘仁素忽然觉得与这么个小孩子聊天很放松,和平时与部下或忘机玉石莫修等人聊天不一样。坐下来舒舒服服喝口茶,道:“你说的高手可是前阵一直去你客栈的包广宁?这人白手起家,又无特殊本事,能把妹妹送进宫,自己坐上那位置,即使犯下天大罪事,最后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其人之八面玲珑,倒还真是此中高手了。”
      粥粥笑道:“你们两人在朝中的口碑都不是很好,也是公认的死对头,私下里倒是惺惺相惜得很,要说对彼此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你们自己吧。”
      刘仁素很有兴趣地看着粥粥,道:“你来前,包广宁对你面授机宜了?”
      粥粥道:“我就说你们互相了解得很,果然一猜就中。不过包大人说过,你们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有所变化,不再是以往的你死我活了,如果大家各自退上一步,或许还可以化敌为友,但是他说他这半年多闲下来,也没劲再折腾了,所以只是想想而已。”
      刘仁素闻言,看着火堆思索良久,这才闷声闷气地道:“想想而已,他怎么会想想而已,他还没真没劲,否则怎么不回老家驱远远躲着,呆京城等新皇登基抄他的家吗?不过他还有选择,我是没选择了,老天不给我选择,我只有在这儿等死。”
      粥粥看着刘仁素在火光下有点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生出一股柔软的同情,这个铁汉子,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但是他并没有倒下,也没有到处求告,他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威严,掩盖住他心中的悲哀。不知道他午夜会不会梦回,那时候,他还睡不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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