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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预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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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洛川发现,姜月这几日都在不动声色地讨好他。
迹象十分明显,他故作不为所动了几天,连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小篮子都回到了床底下。
于是锦衣卫众人发现,陈指挥使这几日天天都带着新荷包。
他们记得指挥使曾经说过很多遍,那都是他夫人亲手绣的,每次杀人抄家之前还会仔细揣进怀里,生怕弄脏了,纷纷表示羡慕指挥使夫妻感情和睦。
不像他们,因为这招人嫌的差事,甚至迟迟娶不上媳妇。
很多人好奇指挥使的夫人是从哪里弄来的,怎么好像他突然之间就过上了搁几日就有一个新荷包的奢靡生活。
他们四处八卦,摩拳擦掌地想要偷学几招,终于从一些跟着去了瑶台山的同僚那里得知了秘诀。
无他,唯手快耳。
这些人都看见了陈洛川把姜月抱起来的一幕。
他们只看见一个小姑娘跑过来,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指挥使大人已经从马背上消失了。
那果真是锦衣卫中最顶级的身法,快到了极致。
转瞬之间,指挥使回到马上,怀里已经多了一个仙姿玉貌的夫人。
这部分人普遍认为,指挥使下手太果断了,的确活该他有老婆。
只有明见梨对此事表达了不屑。
她完全知道陈洛川为了骗姜月给他绣东西说出了怎样令人发指的谎言。
她在陈洛川假公济私安排到府里保护姜月的时候,和这个性情很好的娘子关系亲近。
有一天姜月突然送了她几个荷包,说她平时出公差荷包丢得勤,可以多找自己要几个换换,反正闲来无事做了不少。
见梨当即要替锦衣卫的本事正名,绣春刀下,哪个能近得了她的身?荷包挂在腰间,顶多溅些血污,怎么可能被人砍断了去?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那荷包绣得实在精致,一个淡紫色金丝海棠纹的,一个鹅黄软缎绣迎春花的,还有一个青色锦缎绣水仙花的,每一个都色泽鲜艳,栩栩如生。
见梨很喜欢,把嗓子眼里的实话咽了下去,直夸姜月绣得漂亮,姜月却很谦虚地说自己也并不娴熟精通,只能一板一眼地照着花样子绣,没什么新意。
见梨自己是什么也不会绣的,她左看右看,看不出那荷包那里绣得不好,当即挂了一个到处炫耀。
然后就被陈洛川看见,抢走了。
后面姜月再也没有主动送过她荷包,指挥使身上的荷包却越换越勤。
见梨稍一推测就知道指挥使干了什么恶事。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后面那些荷包越来越敷衍,远没有送她的几个用心好看,姜娘子显然不是会任人奴役的性子。
见梨很珍惜剩下的两个漂亮荷包,从此只在家里带着玩,再也不敢让陈洛川看见。这东西现在绝版了,丢一个少一个。
陈洛川估摸着姜月快要炸毛了,终于踩着她即将撂挑子偷跑的边缘带她出了门。
果然,他被带到了那家明同知作为大股东开的医馆济民堂里。
陈洛川有些微妙的不爽,明明是他抱回来的小猫,怎么就和明见梨那个憨货投缘。
回头就跟明见梨把铺子盘下来。
姜月今日出来坐诊并不是因为医瘾犯了,她和师兄约定好了做一场戏,日后的复仇计划能不能展开,全看今日成败。
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份,要背着陈洛川做点什么实在太难了。
她面上不显,实则一边看病,一边暗暗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终于,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师兄青衫落拓,携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丈缓步而来。
不知师兄说了什么,那老丈朗声大笑,伸出手指故作无耐地对他点了点。
显然,两人关系极好。
姜月暗暗感慨,谁能想到这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呢?真不愧是当年最受宠的小师兄。
她收回视线,把心神集中在眼前的病人身上。
此人是行商,奔波劳碌,素来不能在一地久居,求医问药也没法专看一位,只能将药方带在身边,以便下一位医者查阅。
他本月上旬在家中偶感风寒,找本地医者开了药吃,两三服后总不发汗,以为不能对证,索性不吃药了,想自己扛过去。
谁知离京之后又遇一场倒春寒,本就风寒未愈,又兼车马劳顿,这几日接连发热,有时连床都下不了。
姜月听他描述症状时也也声低气弱,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回暖的天气里仍裹着厚厚棉衣,冷得缩手缩脚,心里已有了计较。
她细细把过脉,再看一眼舌苔,开出了黄芪、人参、桂枝、甘草、熟附子、细辛、羌活、防风、川芎、生姜、大枣、赤芍十二味。
那老丈在旁看着,暗道这方是化用了《伤寒六书》的再造散,用来治阳虚之人的外感风寒确实得宜。
这伤寒六书的作者陶节庵精于伤寒,遣方极妙,往往病人吃一副药就好,人送外号“陶一帖”。
这小姑娘望闻问切一板一眼,周全谨慎,用药却如陶一帖般善于攻伐进取,颇为大胆。
更为难得的是,攻伐之余又能考虑制衡,虽然还略显稚嫩,却不失为可造之材。
沈怀珏是他前些日子意外收到的得意徒儿,他说在这济民堂里发现了个极难得的女医,很可以征进太医院,解了后宫缺少女医的燃眉之急。
正好贵妃娘娘身边的皇子近来不大好,离不得医者,娘娘又不舍得幼子远离身边,需要一名得用的女医每日进宫照顾。他这几日都在为此事忧心,若这女医确有本事,倒不是不能破格征用。
但收徒之事毕竟马虎不得,他有意再考教一番姜月的学识心性,忽然板起脸道:“你这一味赤芍用得不好。”
姜月愣住,周围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不能吧,我在这儿呆了一上午了,这女医厉害得很,看一个好一个。”
“可是那老丈胡子都白了,一看就经验丰富!这女医毕竟还年轻。”
“这是谁呀?来踢馆的?”
陈洛川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采,饶有兴致地架起一条长腿,支颐看着。
姜月低下头,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方子,在脑中过了一遍病人的情况和自己的诊疗思路,觉得没什么问题。
而且老人提出的赤芍是很常见的药材,她将药性记得烂熟,怎会用错呢?
但她也很想听听这位前辈的见解,遂解释道:“我用赤芍是一是取其凉血散血之性,解他发热之苦。”
二是这人里阳虚弱,又兼风寒表证,我便用了熟附子、桂枝、细辛、羌活这几味辛温燥烈之品,需以赤芍制之。
且赤芍虽有阴寒收敛之弊,炒制之后也去除了。晚辈愚钝,不知错在何处。”
老丈摇头笑道:“赤芍寒凉动血太过,亦伤及脾胃。
白芍虽不能直接凉血,但其养血益阴,可取‘壮水之主,以制阳光’之意,炒制之后更去寒性,如此凉血、制燥之力皆有,且药性温和,最为得宜。”
姜月心下暗服,这老丈必是在医术上成就极高的前辈。
她认真检讨自己:“您这一句‘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真是令晚辈茅塞顿开。
阴阳互制互化的道理是开蒙时第一条懂得的,本该谨记;只是后面越学越多,往往竟忘记了阴阳为纲的大道,过于关注具体病证。
见温燥便只想用寒凉去制它,忽略了温燥属阳邪,用育阴之品也可制约,且更加温和,方是中医‘中正平和’的道理。”
老丈心中也啧啧称奇,这小姑娘倒是难得一见的璞玉。
开始自信于熟记药性,敢于对前辈据理力争,说得也全无错处,可见其于医术上用功之深;
后面发现自己果有疏漏,又能虚心承认,不仅没有半分羞于认错的忸怩,还能立马沉浸在对新知识的思索中,举一反三,可见其人品赤诚,悟性极高。
但他还是有一点不太满意:“你还应当问我,为何要顾护此人脾胃。”
姜月从善如流:“请前辈指教。”
老丈一指点在患者先前那张药方上,姜月凑近一看,之见生姜二字的右上角小小写了个“煨”字,顿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生姜煨用专事温胃,寻常人只用生姜、大枣、甘草合用做汤底便足矣兼顾脾胃,这人却特意用了煨姜,可见其脾胃较常人更弱,前一位医者才作此炮制。”
老丈已十分满意,这小姑娘功底扎实,脑子也活络,不愧是怀珏极力夸赞的同门师妹。
他面上却不显,只说:“不错。你可知以后要如何避免这样的误判?”
姜月略一思索道:“我年纪尚轻,临证经验不够,所以不能将医理药性自如运用贯通,难免有判断不准之处。
往后行医当更加谨慎,少用效专力宏之品,谨守中正之道。”
老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老头子可不要你明白这套庸人的道理,往后做个畏手畏脚,治不好也治不死的庸医!
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世间疾病变化多端,但也有迹可循,医者见微知著,知常达变,你若愿意叫我一声老师,跟我抄上几年方,便能慢慢懂了。”
此言一出,沈怀珏立马在一旁捧场:“恭喜师妹了!师妹有所不知,师父可是太医院现任的林院使,这便是特征你进太医院的意思了!”
没有哪个医者会拒绝太医院的邀请,沈怀珏这一声师妹叫得合情合理,是他作为老弟子接纳新人的表态,不仅不算冒犯,还是很会为人处事的做法。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师妹,不知道师妹有什么被限制外出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