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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囚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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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渐渐西斜,昏黄暖光笼罩了京师。
府邸正堂中,负手而立的青年身材挺拔,穿着箭袖黑纱飞鱼服,镶嵌佩玉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腰。
当朝天子在百官之上专设了锦衣卫,掌管刑狱,先斩后奏,权倾朝野,这位指挥使更是以铁血手腕著称,作风强硬,狠辣无情。
他一双剑眉修长,五官锋利漂亮,面部线条锋利,清冷严峻的骨相充满了惯于掌权的威压。此刻隐忍怒气,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众人大气不敢出。
在他面前半跪的人中,为首女子腰悬一柄绣春刀,虽身着便服,也一眼便让人看出她锦衣卫的身份。
她五官坚毅,沉静内敛,出口的话语与姿态的臣服截然相反:“今日娘子遇刺,确是卑职失察。”
青年目光锐利,深深瞥来一眼:“明见梨,你在锦衣卫多久了?”
见梨答道:“十年,大人。”
“十年,”他冷笑一声,暴虐之气几乎将面前之人的脊背压垮,“本官力排众议,一手将你栽培起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唯一以女子之身做到二把手的明见梨额上渗出细汗,面色不变:“卑职只是觉得姜娘子医术实在高超,不忍见她埋没后宅。况且大人也并未说过,不许娘子在外行医。”
明见梨沉默着与顶头上司对峙,她心中不是没有畏惧,只是想到那双枯寂哀愁的眼睛,又默默挺直了脊背。
“蠢货!她每日呆在一地行医,简直就是个明靶子竖给刺客!锦衣卫家眷的行踪被人摸清有多危险,她不懂,你也不懂?”青年面色沉沉,“滚去领罚!往后不必再来了,她那里…不需要你了。”
见梨悚然一惊,对上他眼底黑沉漩涡,嘴唇嗫嚅两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陈洛川命她负责陪同姜娘子出门,叫她不要再来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再让姜娘子出去了。
卧房里,床缦合围,一截素白纤细的皓腕伸出银红软纱的帐子,搁在一只青瓷腕枕上,越发显出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沈怀珏作为太医院新人,这种被臣子请托看病之事往往会落在他身上。
年轻太医姿容清隽,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在官场浸淫的浊气,他眉目疏朗,气质如玉,倒像是寄啸山林的隐逸名士。
沈怀珏看不清床上人的面容,却能想象出她会以怎样的隐忍姿态微阖双目,将所有的伤痛沉于心底,仿佛石落于海,波澜瞬间消散。
“小师妹,”他低声唤道,“我这些日子得一位前辈赏识,进了太医院,已查清了灭门之祸的源由。
当今天子沉迷于求仙问道,养了许多方士,其中有一位被尊为仙师的,号称能炼制通体发光的神丹,可使人得道成仙,极得天子宠幸,这些人权势滔天,几乎与锦衣卫分庭抗礼。
师叔对药材了解极深,自然知道所谓神丹是什么东西,他要编修药典,无疑会揭穿这些人弄虚作假的手段,他们本想着师叔人微言轻,赶出去就万事大吉,没想到此事被锦衣卫得到了消息。
锦衣卫早已不满他们在天子跟前屡进谗言,和他们水火不容,他们担心被锦衣卫拿到把柄,先一步对我们满门下了狠手。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我门中人拼死抵抗,拖到锦衣卫赶到时,居然还有你我二人生还。
我打算将灭门之事呈与天子,让天子认清这些妖道的真面目,还我门人一个公道。”
床上的人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似乎痛极,只有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沈怀珏知道,小师妹这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听见了他的话。
他这个小师妹自幼聪明决断,善于隐忍,于医道也天赋极高,若是没有那一遭变故,必能大有所为。
沈怀珏叹息一声,刚要离开,袖子却被人伸手紧紧攥住了。
“小师兄…别去…”姜月强撑着一口气,呢喃道。
她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过于单纯直率。若果真如他所说,那群方士怎么可能任由这种会置自己于死地的消息被天子知道?
只怕师兄会打草惊蛇,枉送了性命。
其实那日师门被包围时,那些杀手语焉不详的话已让她大致推测出这场祸患是谁引起的,主动去依附陈洛川也是想借势报了灭门之仇。
只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动作,她提起此事也总被岔开,甚至被他密不透风的保护隔绝了自己出手的可能性。
她本不欲把小师兄牵扯进来的,现在却只能出此下策。
她今日为了得到和师兄单独说话的机会,不惜迎着刺客的剑被深深刺穿了肩胛骨,当场血流如注,吓得见梨忙不迭请了太医。
姜月努力扯了扯手中的布料,拉得沈怀珏弯下腰来:“小师兄,你听我说…”
小师兄的性子并不适合过多掺合在里面,都交给她就好。
沈怀珏听她断断续续地往外蹦着字眼,时不时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强忍着眼眶酸意:“好…我记下了…师兄记下了…阿月放心,师兄全听你的。”
他其实对报仇之事并不执着,一心只想将未完的药典编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探这些消息只是因为看出小师妹心中放不下仇恨,他实在不算聪慧,除了谏言之外,也想不出什么报仇的法子。
既然师妹有了主意,他就全听师妹安排。
姜月得了肯定的答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手指脱力地滑下,陷入黑蒙。
再醒来时,耳边多了一道平缓的呼吸。
姜月费力地睁开眼,对上陈洛川居高临下的视线。
这双眼睛像一口深潭,黑沉沉的令她看不透,每次被他这么盯着,她都会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剖开了袒露在他面前,没有半分秘密可言。
姜月移开眼睛,她现在心虚,不敢看他。
粗糙的指腹落在脸侧,激起一阵酥痒,外人眼中阴戾可怖的男人低声哄她:“还疼吗?”
像野兽收起了爪子的触碰,强势又温柔,让人想要依赖。
姜月克制住去蹭他手的冲动,微微摇头,这本来就是她自找的,实在不好意思撒娇。
他嘴角勾了勾,长指下滑,落在刚包好的伤口,轻轻碾动。
“呃啊…”
姜月猝不及防地痛叫一声,泪水难以抑制地蓄饱了眼眶,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
这人虽然心狠手黑,凶名之外,对她却从来没有过伤害之举,连床第间都带着几分怜惜。
现在她受伤了,他怎么反而这样对她?
姜月心一紧,几乎怀疑他发现了自己与师兄的联络,飞速思索着对策。
然而下一瞬。
“不疼?”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手上力道却不减反增。
姜月痛得一哆嗦,再也难以维持思考,眼泪瞬间滑落下来,没出息地讨饶:“疼…大人轻点…我疼…”
他似乎满意了她的服软,眼中含笑,动作果真轻柔下来,说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一切事情都交给我,以后别出去了,嗯?”
说完,陈洛川紧紧盯住姜月的眼睛。
姜月本来就被他护得极严,只能被见梨陪着偶尔出去透透气。
以见梨的武艺,无论遇见什么刺客,都足以应付。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猫腻,既气她伤害自己,又气她不信任他。
姜月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这个“一切事情交给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意思。
但她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再不出去了。”
陈洛川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了解她,这副样子看着乖得得很,其实根本没认真答应。
陈洛川心底一阵无奈挫败,刚才的暴虐情绪却消散了大半。
他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点,全天下敢拿锦衣卫的威胁不当回事的,恐怕也就她了。
她刚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果然,姜月又道:“我自知惹了大人生气,自然该罚。”
她顿了顿,还要得寸进尺:“大人,明大人也是被我撺掇的,既罚了我,大人别罚她了吧。”
她狡黠地把这句禁令归为对她的责罚,既然是责罚,就总有解除的一日。
忐忑归忐忑,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苍白柔软的面颊陷在黑色软枕中,越发显得如同新雪般脆弱易消。
她软软地央求他责罚,眼里却没有一丝惧怕。
“真是长进了,还有本事替别人揽罪。”
陈洛川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眸色幽深,力道暧昧地抚了抚少女微凉的唇珠,恨恨道,“罚得你太舒服了是不是?”
姜月瞬间羞得无地自容,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试图勾引的勇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怎么…这个人…
她把脸偏到里侧,用后脑勺对着他,乌发间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刚才还壮着胆尝试探爪子的小狐狸瞬间丢盔弃甲,陈洛川心中好笑,不再追究。
算了,无论她想做什么,总归有他兜着。
他暗叹一声,他只想着用最稳妥的方式替她办好一切,却忘了这个少女敢于向杀红了眼的锦衣卫求一线生机,就绝不是愿意退缩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养肥~(摇尾巴)(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