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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泥潭困蛟 ...

  •   临渊城的雪夜,运河浮冰碰撞出碎玉声。豁牙张将牛车停在暗巷深处,拴着沈知微的麻绳在车辕上勒出深痕。她腕骨处的皮肉早已磨烂,凝结的血块又被新涌的血珠化开,在雪地上滴出断续红梅。风卷着冰碴钻进她单薄的衣衫,右臂那片溃烂红疹在寒风中灼痛如烙——这是三日前她故意用马厩鬃毛蹭出的杰作,浮香阁老鸨掀开兜帽时的尖叫犹在耳畔:“天杀的豁牙张!送瘟神坑老娘!”

      “王老哥,开门!兄弟给你送财神来了!”豁牙张把门板拍得震天响,瓦檐积雪簌簌砸落。

      门缝里探出张鼠须脸,油灯昏光扫过沈知微肿胀溃烂的面颊,吓得猛缩回去:“豁牙张你疯了?带个疫鬼来祸害我?”

      “放你娘的屁!”豁牙张薅住沈知微头发往前拽,腐肉黏连的撕裂声让她闷哼出声,“浮香阁那群没见识的婆娘懂个卵!你瞧瞧这身段——”他粗暴扯开她衣襟,露出半截莹白肩颈,那道横贯锁骨的旧刀伤在雪光中格外刺目,“养好了脸,百花巷的姐儿们都得靠边站!”

      鼠须汉喉结滚动,却见巷口晃来盏灯笼。背着药箱的游医踩着积雪走近,昏花老眼在沈知微手臂红斑停了停,摇头叹道:“造孽啊!马鬃毛激起的风疹罢了,两贴药就能消,何苦把人糟践成这样?”

      豁牙张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了。浮香阁的羞辱、贱卖的姑娘、赌坊的阎王债……所有怒火轰然炸开!

      “贱蹄子!”鞭影撕开雪幕,沈知微蜷身护头的瞬间,后背旧伤应声崩裂——那是半月前为逃追兵滚下山崖时被断木贯穿的伤口。温热血珠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红珊瑚珠子。她喉间呛满铁锈味,视线模糊间,死死盯住三步外半块冻硬的青砖。

      当豁牙张揪着她头发撞向车辕时,沈知微突然爆发出骇人力气!她狠咬对方手腕,趁其吃痛夺过青砖,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太阳穴——

      “呃啊!”豁牙张捂头惨叫,鲜血从指缝涌出。

      沈知微趁机扑向绳结,冻僵的手指却扯不开死扣。豁牙张抹了把糊眼的血,举鞭狞笑:“老子送你见阎王!”

      青砖碎屑嵌进她指甲缝里,沈知微忽然想起教她近身搏杀的暗卫统领。那人在刑场被万箭穿心前,曾嘶吼着对她喊:“公主,活下去!”如今这声呐喊化作她喉间的血沫,混着临渊城的雪一起咽下。

      鞭梢将将触及沈知微发顶,巷口忽传来带笑的嗓音:“张爷这是要拿人命抵债?”

      陆骁斜倚青砖墙,玄色劲装落满雪沫,像头假寐的豹。两个壮汉堵死巷口时,豁牙张的鞭子“啪嗒”掉进血泥里。

      “陆、陆二哥…”他瘫跪在地,“这贱人害我赔光本钱…”

      “哦?”陆骁靴尖碾过地上血渍,积雪下的青砖裂开细纹,“韩大东家最恨闹出人命债——”他突然抬脚,豁牙张如破袋般撞塌篱墙,“张爷这是要坑我?”

      肋骨断裂的脆响惊飞寒鸦。

      豁牙张爬着捧上钱袋时,一枚褪色的荷包滑落雪地。靛蓝缎面上金线绣的“安”字被血污浸透半边,针脚细密处还留着茉莉香——这是陆骁胞妹陆安十岁时的绣活,三年前她正是揣着这荷包去上香,再没回来。

      “青龙堂的规矩,”陆骁踢回荷包,玄色大氅扫过雪地血渍,“只收现银。”

      沈知微蜷在车辕旁喘息,看着陆骁背影消失在雪幕中。染血的指尖抠进雪地,意外触到半枚冰凉的青铜片。借着月光细看,虎符残片上的夔龙纹裂痕狰狞,与她逃亡那夜从父皇暗格里带走的半块严丝合缝。

      巷角阴影里,鼠须汉盯着沈知微藏匿虎符的动作,悄悄缩回探出的脑袋。他袖中密信露出一角,蜡封上是双头蛇盘绕牡丹的印记——与三日前毒杀礼部尚书的凶手遗留图腾完全一致。

      “刘老哥…救我…”豁牙张在瓦砾堆里呻吟。

      鼠须汉缩着脖子出来:“早说这丫头烫手!你瞧陆骁方才看她的眼神…”

      “老子今晚就把她卖进黑窑子!”

      “糊涂!”鼠须汉眼中精光一闪,“陆家老太咳血半年,正缺试药人!你把这瘟神拾掇干净送去,就说抵债孝敬!”

      柴门被踹开时,沈知微已烧得神志模糊。豁牙张将她拖进破庙,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给爷洗干净!”

      冷水激得鞭伤剧痛,却让她短暂清醒。趁豁牙张翻找衣物,她咬破舌尖强撑精神,将虎符塞进发髻层叠的破布条里。粗麻衣裳套上身时,鼠须汉突然掰开她右手,盯着虎口薄茧冷笑:“拿惯弓弩的手装什么流莺!”

      沈知微心下一凛,却见他掏出药膏抹在她溃烂的右脸:“陆老太眼睛毒得很,这道疤…得是旧伤。”

      药膏渗入皮肤的刹那,沈知微左肩蝴蝶骨突然灼痛——那里烙着前朝暗卫的凤凰纹,遇毒即显。鼠须汉袖口飘散的苦杏味,与礼部尚书暴毙前书房熏香如出一辙。

      “陆大娘!给您送丫鬟来啦!”豁牙张堆笑推人。

      院门开处,提着油灯的妇人咳得弯下腰。补丁棉袄裹着瘦削肩背,鬓角银丝被风吹乱,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星,正是陆骁之母周氏。

      “作孽啊…”周氏触及沈知微滚烫的额头,悲悯惊愕凝在眼底,“张把头,我儿早还清你家印子钱了!”

      “哎呦我的好大娘!”豁牙张踹倒沈知微,“这丫头染了时疫,您发发善心赏碗药,活不活看她造化!”说罢钻进风雪不见踪影。

      沈知微栽进院门雪堆,怀中虎符硌着心口。昏迷前最后所见,是周氏颤抖的手解开自己衣襟——

      “骁儿!快拿金疮药来!”周氏朝内院急唤。

      厢房吱呀推开,陆骁执烛立在廊下。火光跃动在他玄色中衣上,分明是方才巷中那身劲装。他凝视雪地里蜷缩的身影,目光扫过她溃烂的右脸时毫无波澜,却在瞥见周氏擦拭她脖颈血迹的动作时骤然顿住。

      沈知微颈侧有处结痂的咬痕,形如月牙——这是大楚皇室暗卫独有的身份标记。陆骁瞳孔骤缩,想起三年前妹妹陆安失踪那夜,在乱葬岗找到的侍女尸体颈间,也有个被利齿撕碎的月牙痕。

      “此女留不得。”陆骁扣住母亲手腕,声线比檐下冰棱更冷,“她颈间是‘赤月’死士的烙印。”

      周氏猛然抽回手,将沈知微护在身后:“赤月卫十年前就随前朝覆灭绝迹了!你看这冻疮——”她掀开沈知微裤脚,踝骨处溃烂翻卷,“官家小姐谁会忍这种苦!”

      陆骁沉默地提起沈知微后领,却听“叮”一声脆响——半枚青铜虎符从她发间跌落,夔龙纹在雪地里泛着幽光。

      灶房药香弥漫时,沈知微在剧痛中惊醒。周氏正用热巾擦拭她背部鞭伤,溃烂皮肉黏着布料被生生撕开。

      “虎符…我的虎符…”她嘶声挣扎。

      “在这儿。”周氏将青铜片塞进她掌心,忽然压低声音,“姑娘这伤是玄铁倒钩鞭打的吧?大楚御林军的独门兵器。”

      沈知微浑身血液骤冷,却见老妇人蘸着药膏,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宓”字——这正是她亡母的闺名!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陆骁伏在檐上,看着母亲用唇形对沈知微说:“你六岁那年,老身给宓皇后梳过惊鸿髻。”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转身没入夜色。腰间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柄淬毒袖箭——那是专为猎杀双头蛇印记主人打造的兵器。

      鼠须汉跪在屏风前战栗:“那丫头确有两枚虎符残片!但陆骁突然折返,属下不敢妄动…”

      屏风后传来玉器摩挲声,苍老嗓音带笑:“且让周氏救活她。待双符合一那日,本座亲自去取。”

      沈知微在高烧中攥紧虎符。梦里母后血染凤座,父皇将虎符塞进她襁褓:“双符合一可调北境二十万沈家军…”

      院墙外忽然飘来《折柳曲》笛音——这是她与暗卫约定的求救信号!挣扎起身时,窗缝塞进半块杏脯,蜜蜡上刻着细小篆文:“双头蛇动,勿信陆氏。”

      沈知微咽下杏脯,将警告字迹在烛上焚尽。转身却见陆骁不知何时立在门边,手中端着的药碗热气氤氲,映得他眼底暗红翻涌:“姑娘梦里喊的沈家军…指的是十五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镇北侯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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