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滢滢如语

1、上司

　　百乐门舞厅内充斥着缠绵的音乐声，让人忍不住心醉，靠在墙角的女孩却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她身穿一件素净的白裙，齐耳短发配上圆润的杏眼，容貌甚是可爱。这股清丽的气质，在一众妩媚舞女之间尤为独特，惹得旁人频频驻足。
　　可她的表情浅浅淡淡，似乎藏了几桩心事，倒不像是来舞厅寻欢作乐的。
　　女孩独自端着高脚杯，一边啜饮，一边望向窗外。夜幕中，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显得格外耀眼。
　　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他正伫立在街边，意兴阑珊地抽着烟。
　　男人并不算太高，影子却被霓虹灯拉得老长，头上的发蜡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隐约能看出柔和的侧脸轮廓。
　　不一会，他熄了烟，掏出小瓶香水喷在袖口，又顺手理了理发型，便大步流星地向舞厅走来。
　　男人刚进门，一个烫着小卷发的舞女立马迎上来，顺势挽住他，“祺少爷，都多久没过来了？”
　　“小雪，我最近手头紧。这不是新工作刚稳定，就来找你了吗？”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尖，小雪顿时眉开眼笑，扯过他歪歪扭扭的领带重新系好，“恒生纱厂的大少爷邱旭祺，也需要靠工作挣钱吗？”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眼中忽然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捏紧了酒杯。
　　邱旭祺抚着小雪的头发，轻声叹了口气，“男人还是需要自食其力，多赚点钱，才能过来看你呀。”
　　小雪依偎在邱旭祺怀里，满脸娇嗔，身旁的舞女却面露鄙夷。
　　谁能不知道邱旭祺？
　　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阔少，留学归来一肚子洋墨水，依仗着他叔叔邱振虎的势力，在日本人那里讨了个翻译的闲职。
　　虽说人人都想在乱世中苟活，但像他这样死心塌地的汉奸着实少见，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说自食其力？真是不害臊……
　　但话说回来，邱旭祺可是公认的会交际，钱也给得大方，倒是她们之间的抢手人物。
　　只是这小雪隔三差五就旷工，在舞厅里都没见过几次，也不知怎的，偏偏入了他的法眼。一来就断了不少舞女的财路，自然得遭人记恨。
　　两人走向舞池，混入拥挤的人群，伴着音乐缓缓起舞，小雪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工作还顺利吗？”
　　“唉，听说那上司是个日本娘们，做事狠厉，不好惹啊……”
　　邱旭祺竟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不过他很擅长自我安慰，下一秒又变得眉飞色舞。
　　“管她呢，见到了再说，就没有我搞定不了的！小雪，今晚为了来找你，我可是撒谎推掉了例会呢。”
　　“那多不好意思，您要给上司留下好印象啊。”
　　小雪虽这么说，眼波中却含情脉脉，似乎对此十分满意。
　　“工作多无聊！”
　　邱旭祺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耳鬓厮磨之间，又说起了动人的情话，“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感到快乐。”
　　他嘴上虽这么讲，眼神却一点都不老实，在舞厅内四处偷瞄着，似乎正在寻找下一个调戏的目标。
　　可当他扫视到墙角那一抹洁白的身影时，嘴角的笑意却忽然凝固住，竟不自觉呆愣在原地，原本搭在小雪肩上的手也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邱旭祺眼中的戏谑顿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没来由的震惊，“怎么会……”
　　隔着成堆的人群，女孩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眸一笑，正对上他深切的目光。
　　小雪从未见过他这样出神，也好奇地看过去，瞬间变了脸色，“你在看什么？”
　　可邱旭祺已经什么都顾不得，用力挣开她的手，粗暴地吼道，“让开！”
　　“祺少爷！”
　　小雪追了上来，眼中含着泪，又气又恼，“您说好陪我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邱旭祺头也不回，扔下一沓钞票扬长而去，“今晚别来打扰我！”
　　舞女顿时哄笑起来，还假惺惺地拍拍小雪，“你家祺少爷这么阴晴不定，不知道又看上哪个美女了？”
　　“才不是……”
　　小雪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真动情了？邱旭祺的鬼话也敢信，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小雪咬咬牙，拾起散落一地的钞票，哭喊着进了后台。
　　终于打发走小雪，邱旭祺端起一杯葡萄酒，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小姐，可否请你喝一杯？”
　　可女孩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始终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矜持，一起喝酒聊聊天不好吗？”
　　邱旭祺更是来了兴趣，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真是个美人胚子，今晚多亏没去例会，才能在这里碰见你呀。”
　　他翘着二郎腿，端详起女孩的容貌，眼睛一眨不眨，怎么也舍不得挪开。视线划过她浓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尖，就连脸颊上的红晕都看不够……
　　女孩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怒目而视，他却笑得更开心了，“终于肯看我了？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
　　可他的行动实在不像有耐心的样子，转身就把女孩堵在了墙角，脸上露出放荡的笑容，毫无顾忌地侵犯着她的领地。
　　“小姐，为你花了那么多钱，赏脸和我跳支舞呗？”
　　邱旭祺正要搂上她的肩，脸上却忽然火辣辣的一阵痛。
　　“啪——”
　　女孩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彻底把邱旭祺弄懵了。
　　过了一阵，他忽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恒生纱厂的邱旭祺！敢打我，不想活了吧？”
　　女孩却又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将里面紫红色的液体兜头浇下，邱旭祺的名贵西服瞬间被染脏。他更是暴跳如雷，却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她紧盯着邱旭祺，漆黑的瞳仁里散发出阵阵黑雾，竟让他不寒而栗，气焰也弱了几分。
　　“你，你知不知道，能被小爷看上是你的荣幸……”
　　他的话很快被女孩语调生硬的中文打断，“邱旭祺？”
　　这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有种异样的恐怖，邱旭祺顿时打了个寒战，“您是日本人？”
　　女孩昂着头轻哼一声，并不看他。邱旭祺立马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用流利的日语道歉，“不好意思，我失礼了，不知小姐是哪位长官的千金？”
　　女孩轻蔑一笑，上下打量着他，这能屈能伸的态度，倒是很适合在情报局做事。
　　她终于玩够了，缓缓问道，“你叔叔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心情过来参加舞会呢。”
　　邱旭祺错愕不已，表情逐渐僵硬，女孩接着拆穿了他蹩脚的谎言，“是不是觉得例会太无聊，想编个理由，出来找点痛快？”
　　她的嘴角抿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眼睛微眯，却没有一丝笑意，“啊，忘了告诉你，我叫樱井奈，是你的上司。”
　　“上任第一天就消极怠工，在我这里可是要重罚的哦。”
　　女孩生着一张娃娃脸，饶是邱旭祺自诩识人有一套，也看不出她是情报局的。
　　更何况这次，他直接撞在了枪口上，第一次见面就敢调戏新上司。邱旭祺顿时蔫了，声音也变得颤颤巍巍，“长官，真是对不起……”
　　“打乱了我的计划，按理说你是该滚的。”
　　樱井奈摸了摸腰间，邱旭祺吓得面如土色，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掏出枪来了结自己。
　　“不过，今晚的例会临时取消，还没来得及通知，暂且饶你一马。”
　　邱旭祺暗暗松了口气，脚步不自觉移向门边，赔着笑道，“那您吃好玩好，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你想不想将功补过？”
　　樱井奈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邱旭祺不禁一阵狂喜，“当然，您尽管吩咐！”
　　“既然来了，就帮我做好这次的任务。我们接到紧急线报，□□会派人刺杀情报局要员武川寿明，所以你给我盯紧了。既要保护武川先生，还要抓住可疑人员，也不排除枪战的可能。”
　　邱旭祺本以为能有转机，正打算大干一场，听到枪战这两个字却直冒冷汗，“长官，我就是个文员，不会用枪的……”
　　可是樱井奈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把枪，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藏在身后，“我手底下的人，哪有不会用枪的道理？要么少废话，赶紧执行任务，要么……”
　　她眼中闪出嗜血的兴奋，借着裙摆的掩护，把枪口对准了邱旭祺。
　　“我来教教你？”
　　这女孩，绝对是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