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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历磨难明珠拭旧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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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嫦被罚了二十杖。
唐裹儿听说后连份例都顾不上拿,只拔腿就跑。
留下那包她和四司女官们掰扯许久才磨下来的银子。虽然他们侯府家产也十分多,可无人给他们捎进宫不说,皇家也不会允许。
太丢脸了些。
风楼连忙拿着银子,一瘸一拐的跟在后边。
唐裹儿飞奔回去,见自己姑娘趴在榻上,裙子上血淋淋的,她吓得腿软,连滚带爬的跪在床前。
她心里又痛又恨,恨自己丢下姑娘一个,又痛她总想出去玩又把自己搞的一身伤。
站起来去柜子拿药,好在这些年一直都存着药,省了跟药局掰扯的时间了。她苦笑着想。
小心撕开裙衫,唐裹儿抹着泪花不让它掉在姑娘伤口上,她已经动作很轻了,但姑娘的痛呼声还是让她心尖一颤。
“我打听到姑娘在浮光池将唐姑娘气的旧病发作,皇后大怒,罚了姑娘二十杖。”
风楼拖着腿进来,眉目沉郁。
唐裹儿扭头,一双美目盛满泪意,“这是构陷!姑娘不会做这种事。”
“…那里二十几个宫女内侍都是这样说的。”
“宫里人的嘴都是权势捏的,上面让说什么就是什么。”唐裹儿狠狠的说,“若有办法让姑娘离了这里就好了。”
“天家不会准许…”风楼嗓音嘶哑。
唐裹儿嘲讽的笑,“天家又要毁约,又怕天下人指责他们虐待功臣之女,难道要我家姑娘做妃妾不成?”
“凭他也配。”她低声嘟囔一句,风楼也不说什么不可对太子不敬,他也是这般想的。
“唐裹儿…”阿嫦阖着眼,气息微弱。
“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为什么不相信我?”她迷茫的问着,明明他们对自己很好啊。
太子会在下学后折一枝桃花送给阿嫦,娘娘坐在窗口笑着看俩人,再伸手招他们进屋吃点心。
可那日娘娘眼里的痛恨实在让阿嫦不知所措。
院子里是唐姑娘侍女的哭叫声,御医来来往往,又跪在娘娘面前擦冷汗。
阿嫦又想起浮光池的惊叫声。
起因只是好奇,好奇她找自己做什么。
唐姑娘只是笑着,恰似宫人们对士族的描述,他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俯瞰,将尘世中挣扎的人视为蝼蚁。
“太子殿下需要的是我士族门阀的支持,翁主如今这般模样,还是早日退婚吧。”
她其实确实是为阿嫦好,皇室贵胄总有他们自己一套排外的规则在,而阿嫦绝不是他们想要的太子妃。
皇家的光辉会被她遮去光明,好似神明卸下了光环,他们这些人自以为高贵,断然不愿成为百姓的笑柄。
普通男子娶一位残疾女子都觉脸上无光,何况手握天下的天家父子?
那些人有一万种方法让一个孤女消失闭嘴。
阿嫦只记得阿娘死前牢牢捏住自己的手,“你要好好跟着太子,跟着皇后。”
她于是只愣愣的回答,“我是太子的妻子,未来的太子妃。”
宫人们憋笑,唐姑娘的侍女更是哄笑出声。
唐姑娘轻咳一声制止了。
阿嫦也不知怎的,就是明白她的意思,高贵的士族女郎不想头上压着个痴傻女子,倒与情爱无关,女子向来奋斗之路也就那么一种,于她而言,想上进,须先除去眼前的绊脚石。
“你会后悔的。”她微微一笑,有了一丝人气,倒比之前更顺眼些。
接下来的事如走马观花,记不大清。
只看到太子奔过来,抱起唐姑娘将要落地的身影,让宫人们去刑堂领罚。
她们凄楚的祈求太子能饶他们一命,不想变成刑堂里浑身鲜血被拖出去的身影。
于是宫人们大喊,是嫦熹翁主疯言疯语气病了唐姑娘。
阿嫦急切的摆手,阿嫦不是疯子,不是坏孩子。
“不是阿嫦,他们说谎骗人,坏人。”她气愤,翻来覆去的说着。
可是宫人们人多势众,都苦苦哀求太子,唐姑娘的侍女更是指天誓地,满嘴赌咒。
见深闭了闭眼,只让人把她带走,禁足昭平殿。
阿嫦委屈的哭着,可是侍卫们可不管,他们的铁爪就那样扯着阿嫦的胳膊,硬生生扯回昭阳殿。
阿嫦还在想太子哥哥那个厌弃的眼神,让她的心好像也寒起来,只觉苍苍茫茫没个所在。
“坏人,为什么不相信阿嫦呢?”她抱膝坐着,泪水湿透衣裳。
过了一会儿,东宫邱大伴传太子旨意,翁主性顽皮,竟惹得唐姑娘旧疾复发,令杖二十,以正宫纪。
“翁主,你别怪殿下,谁叫你说错话呢,做错了事就要惩治,不然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怎么立足呢?”
他轻声细语的说完,就叫内监们开打。
“疼…”阿嫦冷汗练练,涕泗横流,心里又有一股气叫她不愿意轻易喊叫,又或者全身已无力气喊叫了。
只是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辩驳。唐裹儿说过,家里世代英烈,清白半点不容亵渎。
邱大伴摇摇头,“殿下吩咐不留情面。”
宫里人说话都是有分寸的,既然不留情面那他们就不必留手了。
很快阿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翁主,日后您入东宫为妃,唐姑娘也是要入主东宫的,又何必跟她过不去呢。”他摇摇头,带着人走了。
他大抵觉得阿嫦在装疯卖傻吧,毕竟从前她好时就不是个气性好的,身处后宫,什么手段他没经历过。
阿嫦觉得身上好痛啊,可这实在也抵不过大庭广众被打板子的羞辱,尤其她何等冤屈!
冲天的愤怒让她觉得耳朵都鸣叫起来。
“阿娘,你叫阿嫦跟着皇后和太子,可惜我要食言了,我好痛啊!”她已无泪水可流。
“阿嫦好怕,以后只躲起来好不好?”她呓语着。
“我…想家里的秋千了,阿爹给阿娘扎的…宫里没有秋千,他们也不让阿嫦扎。”
“阿娘让我看看江南的山水是不是云过山青,云来水漾,阿嫦…咳咳,也想去…”
她恍惚间听见唐裹儿的哭声,嘴里被塞进暖暖的涩涩的汤水。
好难喝…阿嫦任性的就是不咽下去。
唐裹儿哭着求着,蜜饯儿也哭了!
羞羞,好丢人的!阿嫦笑他们这般模样,可一时又昏昏沉沉,不知世事了。
“见过殿下。”唐裹儿木着脸,动作十分敷衍。
太子身边的宫人立斥,却被他拦下。
“太医,阿嫦如何了?”
“翁主伤势严重,又发高热,唉,这几天要注意降温,万不能继续这样发热了。”太医吊着书袋,阿嫦蒙昧的意识到好像不好了。
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直以来套在身上的枷锁将要消失,她的灵魂即将迎来自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太子哥哥的身影,他很担忧,还像以前一样温柔。
又一转眼,他抱着唐姑娘转身,没有疾言厉色,却仿佛将阿嫦抛下泥潭,任由她被黑暗吞噬。
“不…”阿嫦尖叫一声。
“快给翁主降温。”太医惊恐的声音都变了一个调子。
唐裹儿他们拿布裹着冰块敷在她头上,又用帕子擦她脸上融化的水。
阿嫦觉得自己好像被封在一个冰块里,心中的火却在炙烤着自己,内外夹击,挣脱不了。
她微微睁眼,好似看见太子一身红衣,走出自己的世界。
阿嫦突然明悟,她昏迷了这么久吗,是他和唐姑娘的婚期?
一时又觉得自己对不住阿娘,她的遗愿自己完成不了了。
一时又窃喜,唐姑娘那么讨厌,阿嫦也不喜欢和她在一起呆着,既然俩人成婚,那她也不喜欢和太子哥哥一起呆着。
一时又浑浑噩噩,脑子里都在爆鸣,排山倒海覆过一切:父兄之死,隐情甚深,当初她只查了个线头,却硬生生痴傻了许多年。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年,太子纵马失手,将要跌落马蹄之下,她出手相救,只可惜疯马难驯两人跌落,地上有块石头,她重重磕在那块石头上,将一个聪明的小姑娘瞌成一个傻瓜。
就说嘛,阿嫦不是小傻瓜,只是生病了。
而这场意外,是不是意外还有待查证。
这些年的种种琐事接踵而至,她大脑疼得厉害。原来傻瓜阿嫦竟做了这么多小阿嫦不敢做之事啊!
她可以讽刺世家贵子,不搭理所有讨厌的事,在无聊的宴席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这些年的一梦黄粱,也不是那么的毫无益处。
嫦熹嘴角轻翘,至少让她自由了几年光景,也不必踏入深宫后院,更逃脱了那难缠的婚事。
也是所有人都不想提及的婚事。
世事有舍有得,如今看来倒是她赚了!她嫦熹如今总算是自由身了!
…
醒来时,唐裹儿趴在塌前。这个梦做的可真久啊!伸伸懒腰。
坏心眼的将头发扎进她鼻子,引得她喷嚏不止。
唐裹儿猛然惊醒。
嫦熹心头发涩,我的唐裹儿竟然瘦成这样了。
“小姐!”唐裹儿失声尖叫,“真的是你回来了!”她还不可置信,这是梦吗?使劲掐自己胳膊肉,直到痛的出声才相信。
那个惊才绝艳的小姐。
使士族门阀贵胄黯然失色的姑娘。
夫人最挂心最痛心的孩子,她的病终于好了。
“别哭哭啼啼了,快给我提一些好吃的去,阿嫦要饿死了。”
风楼已经提了饭盒进来,他见了阿嫦醒来,喜得放下盒子就往床边扑,泪水哗哗的落。
嫦熹不得不把他们搂在怀里,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不如自个这个年纪小的。
噫,唐裹儿竟将眼泪糊了自己寝衣一身!好好的姑娘,如今怎的这般邋遢!
她扯过蜜饯儿的袖子给唐裹儿拭泪。
“不就是做了个梦,睡得就一点,”梦见病好前的那一顿打,嫦熹撇嘴,忒倒霉些,“你们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小姐…”风楼失声。
唐裹儿欣慰的点头,“姑娘已经好了!”
好了!风楼一双凤目粼粼,竟然又要落泪。
啧,叫什么风楼,干脆叫雨楼好了。
“你们也吃啊。”阿嫦拉着俩人坐下。
“姑娘…”唐裹儿喝一口粥,看一眼她,那纠结的小模样,似有很多话要说。
“你一睡不醒,惊的我们连忙去请御医,但御医都被皇后娘娘请去给唐姑娘日诊…只好担惊受怕的守着。”风楼答了她的疑惑。
“快吃,”嫦熹眨眨眼,眸光流转满是狡黠,“吃完我们就收拾行李。”
装了这么久,可算等到时机了,太子大婚,百官来贺,皇城大开宫门,他们这个地方守卫向来不严——
只要装作宫人,就能逃出去。而阿嫦这几日装疯卖傻,早就顺了不少贵女们的令牌!
唐裹儿和风楼的眼睛顿时睁的大大的,良久,才反应过来使劲点头。
“只要姑娘愿意带我走,必一生一世跟着姑娘。”风楼赌咒。
“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昭平殿里,头一次和上京所有人一样期盼太子大婚之日。
终有一天,嫦熹会回到这里,给她可怜的父兄讨一个公道,这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