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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一生一次 ...

  •   卡缪把文件夹拿在手里,有一点迷茫,“据我所知,戴维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那是撕毁以前的事儿。”胡安娜解释说,“这很平常,去到法院也往往要反复三五次。”
      那天戴维说要把签好的文件送给顾夏,至晚方归,卡缪还陪他大醉一宿,完全不知道事情生了转折。戴维并没有提起,他自然也没有追问细节。到了此时,不由叹气。看戏的都筋疲力竭,何况演戏的人。
      “我会把文件转交戴维。”卡缪说完,隔了两秒,对胡安娜说,“戴维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将他视为哪种人?”
      卡缪微笑半晌,只说,“那个玫瑰般的女孩子伤透了他的心。”
      胡安娜摆了摆手,“一段爱情完了,只宜尽速放手,男人为难女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无论如何,爱过一场。”
      无论如何,爱过一场。卡缪站在当地,心里升起一种伤感,“你说的是。”
      胡安娜看着卡缪,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阳光穿过树的枝叶细碎地洒下来,洒在他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那么我走了。”
      转身的时候,卡缪忽然喊住她,“我想和你一起。”
      胡安娜蓦然回头。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顾夏,我有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卡缪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把文件放回去,换一件衣服。”
      胡安娜跟卡缪走进房子,卡缪为胡安娜拿了一罐冰冻啤酒,“两个单身汉住在一起,只有这个可以喝。”
      胡安娜笑,“即使有其它,我也只取这一瓢饮。”

      卡缪把文件放回书房。胡安娜在书房里转了转,一壁的书柜,整齐的精装书。嘴角浮起一个笑,很多目不识丁的人发了财,必定置这样一间书房,买齐全套世界名著,书页永远整洁如新,真不如捐给红十字会。
      卡缪看见胡安娜的笑,知道她的意思,他缓缓说,“因为要打球,戴维十五岁就辍学了,我比他好一点,念完高中。”
      胡安娜说,“读过多少书,本身不重要。”
      卡缪说下去,“这书房,是戴维给顾夏准备的。他知道顾夏喜欢看书,虽然他不知道她都喜欢看什么书。”
      胡安娜觉得有点悲伤,她是理解错了。
      她拿起书桌上的相架,里面是戴维跟顾夏的合影。在海边,顾夏穿着玫瑰粉的比基尼,那样一种几乎刺盲的艳粉色,戴维赤膊从身后抱着她,海风把头发都吹乱了,脸上亮晶晶的不知是海水还是阳光,两个人笑得很幸福的样子。
      卡缪走过来,看了看说,“这是前两年在澳大利亚的珀斯。那时她和戴维满世界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就像一个夏天,惊艳了我们的黯淡人生。”
      胡安娜抬头,看着这位绯闻男主角之一,终于问出她想问的话,“你是爱她的吧?”
      卡缪一呆,然后笑了,“我们每个人都爱她,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个圈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男人,遇见的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女人,顾夏不同,她的天真尖锐就像一个孩子。我和阿休,我们都爱她,愿意原谅她纵容她。但不是你在八卦新闻里看见的那样,也不是戴维一度认为的那样。”
      胡安娜想起那句话,所有猎人都一样,所有的鸡也一样,真是寂寞。而她知道卡缪说的是真话,她看的绯闻里不是这样写,但既然卡缪这样说,就一定是真的。想了想她说,“麦戈雷迪确实紧张过度。”
      “不,他是爱得太多。”卡缪说,“顾夏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写明信片给她,在买不到明信片的地方,他就写信给她,不是短信或邮件,是白纸黑字,你可相信?从前我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人会爱得太多。”
      胡安娜忽然觉得震荡,戴维·麦戈雷迪竟做过那样古老浪漫的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

      卡缪换上长裤,挽起一件大衣,上了胡安娜的车。到了新闻社附近,胡安娜打电话给顾夏,然后停车在楼下等她。
      过了几分钟,卡缪看见顾夏从对街的楼里出来,她穿着一条窄窄的牛仔裤,裤脚塞在一双白色马丁靴里,手中抓着一件蓝得不能再蓝的外套,她一边把胳膊往袖子里塞,一边左顾右盼似乎犹豫要不要横穿马路,然而最后还是找到了斑马线。
      卡缪笑着下了车,胡安娜把车落锁。顾夏三步赶作一步地走近,口中说着,“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忽然看见胡安娜身后的卡缪,又意外又开心,伸出双臂给了卡缪一个大大的拥抱,穿了一半的外套险些掉在地上。
      卡缪帮顾夏接住衣服,顾夏左手拉着卡缪,右手拉着胡安娜,觉得人生忽然丰富起来。好友无几人,两个都在旁,难得热闹。
      他们走进最近的小咖啡馆,点了咖啡和苹果酒、法棍面包、火腿比萨,堆了一桌子廉价快餐,三个人却很高兴。
      原来快乐并不是香槟鹅肝酱,快乐只是好天气里坐在街边同三两好友喝一杯咖啡。

      “阿休结婚你有没有去?”顾夏问卡缪。
      “没有,他们没有请圈中好友,据说登记完了只是两家人聚了聚。”
      “不知道新娘子美不美。”顾夏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在他心中,克莉斯蒂娜最美。”
      顾夏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爱情简直会改变一个人的审美观,“美貌是很主观的一件事。”
      “也不尽然。华人说,看不见子都有多美的人根本是没长眼睛。”胡安娜嘲笑她,“这话现可以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顾夏大笑,拿长棍面包假装敲胡安娜的头。
      卡缪一直想问顾夏,裘雷诺,那个人你可真的爱他?现在他知道不必问了,这个明明白白写在她的脸上。哪怕那个人有一万种缺点,至少他有一项优点,他能使她笑。

      吃完午餐,顾夏回去工作,胡安娜去索邦大学会一名法学教授。卡缪本想打车回去,但走着走着就走了一下午,从市中心的二区一直走路回王子公园,心里很有一些惘然。
      那个女子,他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她蜜色的皮肤像一层油彩,裹在深绿暗紫班驳交错的披肩里,她笑起来挑一挑眉毛的样子,她喝酒像喝水一样,那样一个女子。

      ——————

      回到住所已是傍晚,卡缪拿着文件去敲戴维的房门。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二月的巴黎,天黑得早,房间里没有开灯。戴维坐在电脑前看一部片子,听见卡缪的脚步,并没有回头。卡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屏幕上晃来晃去都是一个人的脸。那人作一个世纪前的打扮,站在旧日英国的街头,展开一个笑容,卡缪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听见戴维问他一句什么。
      “什么?”他恍然说。
      戴维把电影定格,拿着啤酒瓶子的手指了指屏幕上的人,“你说他有什么好?”
      卡缪想了想,挑了一个最无关痛痒的答案,“裘雷诺演戏是不错的。”
      “那自然是一流!”戴维气恼,“可人生毕竟不是演戏。”
      卡缪不语,戴维不会懂得,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人人皆化妆假面,扮演各自角色,直至戏毕离场。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今天顾夏的律师来过。”
      戴维碰也不碰那叠文件,卡缪的手压住戴维肩头,“算了,戴维。”
      “卡缪,”戴维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受,“就连你,也希望我们分开吗?”
      卡缪一向不愿扮黑脸,到这时却不得不说,“若有人劝你玉石俱焚,那人不是你的朋友。戴维,退一步海阔天空。澳网下周开始了,我们去澳大利亚,那边是夏天,海边很多漂亮的女孩子。”
      戴维好像没有听见卡缪的话,顾自说,“我告诉过她,或者永远离开,或者永远留下来。我也告诉过她,不要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是她执意要留下的,卡缪,我事先跟她说得很明白。而现在她要走,她以为我这里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吗?”
      卡缪想说,爱情里是没有条约的。想了想,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徒然一声叹息。

      ——————

      第二天卡缪收拾行李准备飞墨尔本,把球拍、球衣、护照一一塞进去,总还觉得有点什么事没做。
      他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终于拨出一个号码。对方接听,仍是略为淡漠的声音。
      “你好,”胡安娜问,“哪一位?”
      “我在文件扉页找到你的电话,”卡缪竟有点心脏缩紧的感觉,“我只是想告诉你,文件我已经交给戴维了。”
      对面沉默一下,然后说,“谢谢你。”
      卡缪握住手机,“还有,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去澳大利亚。”
      “然后呢?”
      “然后回西班牙。”卡缪笑说,“我在戴维这里叨扰已经够久。”
      “过几天我也回纽约了。”胡安娜说,“祝你在澳大利亚拿一个好成绩。”
      卡缪迟迟没有挂断,补充道,“替我问候顾夏。”
      胡安娜咬着嘴唇笑,“还有什么?”

      及至挂断电话,胡安娜看见顾夏在对面笑得喘不过气,不禁横眉道,“你笑什么鬼?”
      顾夏把报纸蒙在脸上,肩膀抽动。胡安娜一把将报纸掀下来,也自笑了。
      顾夏将声音低了几分,斯文地说,“祝你在澳大利亚拿一个好成绩。”
      胡安娜想说话,脸颊先有点飞红,“你现在被裘教坏了,整日拿肉麻当有趣。”
      顾夏靠在沙发里,漫不在乎地将报纸丢给胡安娜,“反正我现在是巴黎名誉最坏的女人,人们说是邪恶将人聚于一处。”
      胡安娜抖开报纸,看见这个标题,“同行如敌,他们没事也要诋毁你,何况这么大一个把柄抓在手里。”
      “《飘》里面说,假如白瑞德与斯嘉丽各行其是,虽然招人怨恨也不至于此,两人公然走在一道,则简直是挑战社会。”
      “你早该知道,裘雷诺那家伙是绯闻天王,他一个人养活了全世界的八卦记者,跟他扯上关系没有半点好处。”
      顾夏微笑,“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过了几日,裘雷诺和顾夏开车送胡安娜回纽约。到了机场,临入关的时候胡安娜忽然想起这件事,“那些明信片,已经积了一大盒吧?”
      “什么?”顾夏不太明白。
      “卡缪说,戴维·麦戈雷迪每到一个地方都写明信片给你,买不到明信片的地方就写信。”胡安娜始终觉得动容。
      “我没有收到。”顾夏干脆地说,“有这样的事?”
      裘雷诺买了咖啡回来,正好听见,冷笑道,“他一定是用信鸽寄的。”
      胡安娜看了看顾夏,有了点明白。戴维·麦戈雷迪写了很多明信片,一张也没有寄出去。
      卡缪说得对,戴维最大的问题是,他爱得太多了。他不是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去爱,他是只懂得这样的方式。这看起来已经太重的感情,却仍只是一部分。他没有表达的或者还有更多,就像那些写完而没有寄出的信。
      他把那些已经付出和没有来得及付出的爱情积在心里,积成化石。
      有些人的爱情可以慢慢摊还,也有一些人,他们一生只爱一次。不是他不肯放手,而是一旦放手,再也没有爱了。
      这是一生一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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