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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杂记三 ...

  •   格蕾丝疯了。
      诺顿·坎贝尔确凿地想,格蕾丝疯了。那个手里拿着鱼叉的潮湿冰冷的女人像极了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她让他看不懂。
      她以前不会这么嗜杀,甚至算的上是亲切,诺顿经常匹配到她,她会穿着好看的裙子在修机的他不远处静静漂浮,不显露半分攻击性。
      渔女的水汽让所有受其伤害的求生者都留下了一天左右的后遗症——格外怕冷,严重的怕水,有点儿像是狂犬症的部分症状。和他在同一局的机械师、佣兵以及先知和他的役鸟都进了医生的监护室。
      好在他没有吃渔女的水汽刀,需要处理的仅仅是这些麻烦的口子——鱼叉造成的伤害通常是捅伤,伤口直而深,但渔女这一局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用蓄力刀打他,他在中了一刀后利用受击铁器弹射三加速化身庄园博尔特撑到了地窖。直到现在回来之后,由艾米丽·黛儿仔细查看伤口,发现是狭长的划伤,不深。
      “你很幸运,坎贝尔。以她的力气来说这刀算很轻的了。”艾米丽一边在柜子里拿碘酒一边见怪不怪地说。
      最近越来越多监管者在发疯了,对于他们这种只习惯打常规匹配的求生者来说无疑是有害处的。第一批是红夫人这样经常在游戏中佛系的,偶尔会有一两局游戏,她们不管不顾地伤害求生者,然后到现在,好似换了一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们都看到过公告,那新发布的“打击监管者消极对战行为”,就知道庄园又更新了什么折磨他们机制。
      诺顿想到格蕾丝最初其实是像黄衣之主那类监管者,规规矩矩地按照庄园要求工作。直到园丁在游戏里送给她一朵郁金香的标本。那一局里他也有参与,他在开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艾玛·伍兹在他身后的空地上向格蕾丝科普什么是“佛系”。那时候格蕾丝就双脚离地漂浮在空中,低下头来倾听园丁的话语,标本被捧在手里,一小团水渊安静地在她脚下的地面荡漾。
      诺顿和格蕾丝交手过多次,他自认为很了解格蕾丝——以前的格蕾丝,而且是游戏对战方面的,包括她扔的大多数鱼叉的意图、板窗博弈的习惯等等。
      极致的了解。
      听上去暧昧,实际只是关乎利益得失,关乎他生存的手段。
      他仔细回想和她的对局,发现格蕾丝是在红蝶之后显露出一些不对劲的。大约一个半月前,她在那一局将小女孩、画家和记者相继放上狂欢之椅后,场上仅剩下他和渔女。期间她和记者说了些什么耽误了时间,但依然将他击倒了,随后格蕾丝将他拎到了地窖口。诺顿在眩晕中抬头向她望去,格蕾丝对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快走,然后使用闪现转身离去。她的动作迅速,麻花辫的发尾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他长久地盯着她发梢如浸水中的波动。那曾是他很多日子里出神时忽然在脑海中闪现的朦胧画面。诺顿最后只留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没有注意到格蕾丝离开的急切。
      那一局游戏是很多事情的开端,包括格蕾丝的异样,包括他的心悸、不,他不能——
      一阵发寒的钝痛唤回了诺顿·坎贝尔的神智,医生已经在给他上绷带了。“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问道。
      诺顿·坎贝尔感到自己的回忆被看穿。他语气不太好地回答:“想知道吗?给个我满意的价格。”
      艾米丽·黛儿深知在庄园游戏中情报的重要性,她也不缺钱,于是她给了。
      “我只是在想渔女的事情,医生。她很早就开始不对劲了。”诺顿给出了个无足轻重的信息,穿好上衣后收下那二十美元,揣进裤兜里。“一个半月前。”
      “我以为你们会很熟悉。”艾米丽若有其事地眯起眼睛。
      她经常在观战席看见勘探员和渔女的互动:交手的时候技术算得上高端,博弈显现出对彼此的极致了解;佛系的时候渔女就跟在勘探员身后,隔着一段不会被水汽影响的距离,安静乖巧俨然一只大型随从,勘探员也并未出声赶人,而是淡淡地修机淡淡地开门,直至离开的一刻在身躯的逐渐消失中向她挥手,那时候,格蕾丝分明是微笑着的。要不是她知道坎贝尔的性子,她甚至要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了。但是……以诺顿·坎贝尔这样并不讨喜的性格,是怎么让格蕾丝如此心甘情愿为他佛系的?
      “艾玛都称呼她为格蕾丝。”
      “如果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他忽然变得焦躁起来,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经典的坎贝尔作风。
      诺顿没有回答医生另一个多管闲事的问题,而是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了监护室。
      ·
      地下室简直就是大海。诺顿·坎贝尔愤怒地想,究竟是谁被开局暗杀大叉20秒速溶在大船里了啊,究竟是谁被打落地刀了啊,究竟是谁被收叉水汽加实体带走了啊,又究竟是谁敢在渔女大船地下室不带搏命打团啊……
      其他三位求生者已经坐着地下室狂欢之椅前往了地心,离投降时间还有一分多钟,渔女也不将他放到椅子上。
      最近的对局总是这副模样:渔女三杀,勘探员要么跳地窖要么出大门。格蕾丝称这是“标准结局”,诺顿不止一次对这个标准结局表示抗议,结果就是他在某一局里赌气般连砸渔女三板后坐上了狂欢之椅。
      求生者之间流行起了“愚人金贿赂渔女叫她对自己求生者人格手下留情”的说法。诺顿认为自己的监管者人格没有这么的……庸俗。他的确是好久都没有和愚人金联系了,但他了解自己不会用金钱去做这么没用的事情。
      诺顿不曾问过格蕾丝她为什么唯独放过自己,就像格蕾丝不曾回答诺顿为何要一直跟在他身旁。这些只有他们意识到的问题成为了彼此之间模模糊糊的秘密。
      他有时候会在这些问题之上萌生出一个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比如渔女早已消逝的善良的本性,比如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比如爱。
      ……他不敢谈论爱,他庸碌的人生绝无可能拥有来自格蕾丝的爱。诺顿从未规划过这一类事情,他宁可对格蕾丝谈论些别的什么,谈论些关于他的更丑陋的东西,比如他从意识到自己出身起就开始的不甘和他人的无关紧要的不幸。
      渔女在这时候只是站定在地下室的水渊中,静静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他。大概他们都在等待投降的时间到后的一个比手速的时刻。他忽然发现格蕾丝今天穿的是百万人鱼,她不常穿这件,因为她觉得这件衣服轻飘飘的但是武器异常沉重,出刀的时候她整条鱼都被武器甩出去似的。
      格蕾丝终于有所动作,她把诺顿拎到了地下室最里面的角落,黑暗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属于监管者的红光照耀在他背上,刺眼醒目。
      一种用于感受恐惧的器官迟钝地开始运作,格蕾丝还在凑近,她的辫子垂落下来落到他脸旁,一朵亮白的玫瑰还是蔷薇的花瓣尖冷冷地触到他,花心张开的苍白牙齿是嘲弄的弧度。
      诺顿在脸颊处伤口浸水的刺痛中意识到以前那个亲切恬静的格蕾丝马上就要因为万恶的庄园机制而远去了。
      她依然乖顺地站在一团水渊上,但是内里将有所不同。以前那个她寒冷潮湿但从不具有攻击性,诺顿修机的时候不用那么频繁地回头,因为他知道他会看到什么,一位安静漂浮的哑女和一团温驯的水渊。即使是他们交手的时候,格蕾丝也不像其他监管者那样带着一股杀气,大多数时候她是轻盈自在的游鱼,出刀不重,这导致游戏判定他受伤,回到庄园后去找医生,医生调侃说这伤口来晚一点就要愈合了。
      诺顿小时候会读童话,幼稚的故事在他心中曾种下一株美好的枯萎的幻想。当他夜晚偷偷在床边提着煤油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指着《海的女儿》的结局的时候,幼小的他感受到了和现在同样的情绪。他恐惧文字将那个小美人鱼带向无可避免的终末,如同一个时代拖着它的缩影一齐向坟墓前行。可无论他怎么放慢阅读速度,小美人鱼依然是在华丽的词藻中众星捧月般消散了。一滴洒出来的煤油溅落到书页上,他忽地被烫伤了一般合上书本,随后久久不动地凝视着缺损泛黄的封皮。
      一阵发寒的钝痛唤回了诺顿·坎贝尔的神智,格蕾丝给了他一个潮湿的拥抱,莫名其妙但算不上太过越界。她的手臂收紧的力度很小,甚至说不上拥抱只能说是虚虚地环绕。地上的水渊浸湿了他的裤脚,他有一阵打寒战的冲动。
      她手臂离开他身上的时候诺顿从小臂裸露的皮肤感受到了她轻轻划过的冰冷苍白指尖,碰到边缘发白的伤口勾起一串轻微疼痛泛痒的战栗。
      然后是“监管者投降,正在逃离庄园”的提示。
      诺顿并未有一星半点儿逃离的轻松,相反,场景开始扭曲,黑暗消失不见,当他逐渐透明的身体转回去望着格蕾丝的时候,她无论是粉色的眼影还是艳红的唇都是美的,但是唯有浅蓝的眼睛诉说一种混合了哀伤和喜悦的复杂情绪。她的眼睛代替她的唇舌说话。
      她好像在说“再见”,又像是在挽留。
      诺顿有一种玄妙的预感——糅合了迷茫和哀恸的情绪使他回到了初次阅读《海的女儿》的时刻,即使那个夜晚已经很模糊渺远了,似里奥的回忆中纷纷扬扬大雪外不真切的乌鸦嘶鸣声,他去仔细听它的时候久久不现,他终于放弃它的时候却有砂砾般粗糙和鸣笛般尖锐的音符回荡在耳畔,占据了全部神思。
      他记得,那一个夜晚他失眠了。幼小的孩童抱着那本老旧的童话故事书好似怀抱着小美人鱼的墓碑,坚硬的书角抵在他手臂上,把他冷冷地咯着了。
      孩童心里空落落的,大抵是在怅然若失,所有的哀伤凝聚在目光中,可他抬头仰望的时候看不见天空的女儿,而是矿井下被煤油灯照耀的昏暗的冷硬的石壁。
      ·
      “后悔吗,就因为想要维持现状的心情,你现在只能在娱乐局里出现了——切记,即使在那里,也不可消极对战哟。”夜莺小姐慵懒地伸了伸她在笼一般裙子下的爪子,“这一局结束后,你将彻底和你选定的天赋融合……你甚至回不到监管者宿舍里,那个「渔女」会完美地完成庄园主给的任务。”
      一种隐秘的喜悦在夜莺小姐心中涌现。看啊,那些天赋其实是标注了价格的,它们会将这些监管者们逐渐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只有与她交易才能有一条勉强保存神智的出路。红蝶、红夫人……现在是渔女,整个庄园的监管者沦陷还需要多久呢?
      她越发得意起来:“你的数值不算垫底,那一个新的灵魂是个擅长狩猎的好孩子……”
      格蕾丝无法发声,但即使是她心念一动,夜莺小姐就能够捕捉到她的想法。她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听夜莺小姐说话。
      她想,她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她生前一直被渔民的意志牵引着走,一直到她死亡,她终于能够有自主决定权。直到庄园的生活消磨了她的仇恨,她开始想要为自己的想法而活,而不是受到本能支配,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
      《海的女儿》早就已经有了结局,小美人鱼早就已经化为了泡沫,留下的仅仅有渺远的海波和那一把涂了毒却不曾使用过的匕首。
      她也有那把匕首,但她选择在诺顿面前收起了尖利的鱼叉。可惜她并非小美人鱼的姐姐们,也并非只想着保全自身的理智者。即使从生物学上来说她是尸体或者水鬼或者其他的什么,但从情感上来说,她终究是人。
      格蕾丝有些黯然神伤,一种输了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她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从前。“代替”,那个渔女代替了她的灵魂盘踞在她的身体里。一想到明天将要见到他的那个人不是格蕾丝自己……
      那个亲切恬静的格蕾丝已经远去,她再也无法长久地伴在他身边了。
      或许她只是一个无实短暂的一瞬幻影,但她曾经存在过,在园丁送她的那一朵郁金香标本里,在诺顿·坎贝尔专心致志攻克密码机的时候,格蕾丝活在他的背影里,活在他往后无法当做谈资的隐秘回忆里,活在一丝模糊不清而又在心中潜滋暗长的情绪里。
      那是什么?格蕾丝有时候会在这情绪之上萌生出一个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比如她那早已消逝的善良的本性,比如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比如爱。
      ……她不敢谈论爱,她早早结束又以这种扭曲形式重启的人生绝无可能拥有来自诺顿·坎贝尔的爱。格蕾丝从未有勇气去想这类事情,她宁可对诺顿谈论些别的什么,谈论些关于她的更悲哀的事情,比如在她生前发生的欺骗和背叛。
      那丝情绪成为导致了她孤注一掷举动最后的稻草。
      格蕾丝手里捏着一团纸,那是美智子在被另一个灵魂替代之前偷偷塞给她的,里面写着“打击监管者消极对战行为”公告,她在以前对这团秘密一头雾水,今日她终于猜出这是一切的根本。
      她不知道庄园还会推出什么机制,往后她也没有办法知道了。但她打算在下一局游戏碰到知情者的时候将这团纸传递给他们。她开始发狂的那一局,记者坐在狂欢之椅上单方面和她谈论她的异常,她很早就开始调查这件事情,庄园的生活无法磨灭她对真相和正义的热情,她短暂地唤回了格蕾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使她抵抗着内心血腥的冲动,在最后关头放走了诺顿。
      正如爱丽丝·德罗斯在被放飞之前对她的回答,她说,她至少要让更多的人见到黑暗中闪光的真相。
      ·
      这是诺顿第三次在医务室门口伤痕累累地出现了。艾米丽头疼地指挥他去架子上自己拿碘酒。
      最近发疯的监管者越来越多,自从格蕾丝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好了。爱丽丝·德罗斯依旧奔赴在第一线,她积极地参加游戏,然后就像现在——背上两条钢笔伤痕地和诺顿在邻床,中间隔了一个过道和半张帘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诺顿和爱丽丝在困于庄园前有一些过节,不过当爱丽丝从她的相机里调出来一张照片并且主动和诺顿攀谈以尝试结盟时,他决定短暂放下以往的那些恩怨。
      那张照片是她在上上局游戏里拍到的,本着联合狩猎更多队友和对手就是更多线索的心思,她参加了多场联合狩猎——可喜的是,她碰到了原本的红夫人和原本的渔女,并非现在的陌生灵魂。
      聪慧如记者小姐,她知道勘探员最近为何频繁出现在匹配模式里——这恶趣味的匹配机制经常把他和渔女捆绑在一起。
      好像渔女发疯之后这勘探员也跟着发了疯,不要命地参与战斗,天天跟换了个人一样的格蕾丝死磕,爱丽丝在观战席看见他局局有渔女又局局1695,不知是该先担忧还是先好笑。
      诺顿久久地凝视着相机里显现的场景,渔女独自在湖景村大船船头站着的背影。看起来格蕾丝平静温驯,并不像他匹配中的那个……冒牌货。
      “您到底在愤怒和固执些什么呢,坎贝尔先生?”他听见爱丽丝一针见血的问句。她明明比他自己看得更清楚。作为记者,挖掘秘密是她的擅长,她能敏锐地察觉许多,包括诺顿这些不理智情绪的源头——箭头绕过渔女,最终又指回他自己。
      “这一趟下来的收获就是这些,你知道的,娱乐模式里禁止交流。”爱丽丝摊开手,打破了他的沉默。相机的屏幕被她关闭,待它放在床头,诺顿终于移开了视线。
      她带来了一个令人稍稍宽慰的消息:“但至少那一局里,渔女还是那个原来的格蕾丝小姐。”
      爱丽丝·德罗斯及时离开了医务室,并贴心地为他拉上了帘子,她伤口多但不重,还要投入下一场游戏中。
      联合狩猎会带来更多线索,她或许有幸能够碰到美智子,她知道的只会更多。
      诺顿的目光移向手心的纸团,那是记者塞给他的,她说这是那局联合狩猎里格蕾丝托她传递下去的信息。
      他打开了,是很久以前发布的公告,他望着“打击监管者消极对战行为”,串联记忆后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除了公告,里面还有一小团带着潮湿气息的白色纸团,混杂着不知道是海风还是眼泪的咸涩。
      那大抵是格蕾丝特地给他的。诺顿出现了一种直觉,那无可用语言描述的感受。
      诺顿展开了那团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被水汽氤氲得晕染开来,四散的墨迹是破裂在纸上的细小缝隙。左上角的To Norton·Campbell彰示了他直觉的正确。正文里层层叠叠的凌乱字迹上反复涂抹,剩下唯一完整但是模糊的是“请原谅我”(please forgive me),forgive从g后的部分开始看不清,含义是他凭借他自己的英语词汇胡乱猜的。
      请原谅我。或许是她因为性情大变而对他造成的伤口,他伤得确实不轻,但这本来就是常情;或许是她的离去,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无法不告而别的程度……
      这是格蕾丝留下的字迹,诺顿对着帘子透出来的光开始在那些被涂抹掉的字中辨别她原本要表达的东西。
      他艰难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指着纸上斑驳的痕迹,忽然觉得很像是小时候读《海的女儿》的结局,难忘的恐慌再度席卷而来,并在辨认出三个湿润的单词后达到了顶峰。一道沉甸甸的浪头打下来。
      他从未考虑和规划过的、他抗拒谈论的、他无可避免的——
      潦草的,也是□□的I-love-you.
      那是爱。被深刻地划去了,是她不敢表达的东西,是他不敢表达的东西。
      请原谅我。诺顿敛下眼细微地喘着气,好似心脏里刺进了一段蒙着疼痛般灰色调的回忆,或者是从天上涌来一阵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哀伤。蓝色的帘子是天空的女儿所拥有的颜色,他想到了总是盛在一双眼瞳里的缄默不语的温情,想到了《海的女儿》,想到了爱而不得最终消散的小美人鱼,想到了水渊里的格蕾丝。
      请原谅我那未能说出口的爱。那是我们总要面对的东西,被猜疑不定和自我否认中刻意保持的距离一拖再拖,直到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他忽然发觉他和格蕾丝之间,也没有最开始他对旁观者们诉说的那样疏离和冷淡。
      他无法像旁观者一样回忆自己与格蕾丝相处的时间。记忆被他主观地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这层色彩使得他们像是最普通的对手,像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诺顿不曾对格蕾丝揭开过他的心意,就像格蕾丝不曾向诺顿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些只有他们意识到的行为成为了彼此之间无意识中退缩的原因。
      纸条上的字仿佛又有了新的变化——比起“请原谅我”(please forgive me),“请忘记我”(please forget me)或许才是格蕾丝真正想要表达的吧。她已经无法长久地陪伴诺顿·坎贝尔,不如掐断一颗尚未开放的花朵,将它过早地撕开花瓣,扔进河中,为奥菲莉亚举行死亡的盛大仪式。
      诺顿记得,他那天在医务室里坐了许久。成年男人在蓝色帘子上的投影朝向一小团潮湿的纸团。所有的回忆凝聚在目光中,他再度拉开帘子,窗外的阳光冷冷地透了进来,洒在窗台上的光尘是嘲弄的面积。
      诺顿仰头向外的时候,蓝色的幕布上罕见地点缀着一朵造型优美的残絮,好似轻盈自在的游鱼。
      他发现天空的女儿是云做的泡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杂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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