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诗行行行

12、不出所料

　　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时绥决定今天晚上就回家；蓝没有意见，反正他在这种事情上都听时绥的。
　　这么多年，维蒂特城早已今非昔比，可是临调士司机一语却让时绥沉默下来。
　　“本地人吧，地址报怎么熟溜。”
　　本地人吗？时绥问自己。自己生在这，长在这，当然是本地人；可是自己在青春最大好的年华选择了远走他乡，现在库姆斯城的一切显然要更令他熟悉，他开始无端地害怕。
　　“算是吧。”时绥勉强挤出个笑容，便不再说话。
　　维蒂特的临调士和库姆斯的没什么区别，蓝倒是显得更放松的那个，临下车还不忘提醒时绥别忘了给小费，尽管他的眼里写满了不舍。
　　时绥看到了，所以他一笑，心里的阴霾瞬间消去了大半，噔噔地跑过去，去拉蓝的手。只要蓝在，哪里都是故乡。
　　两个人怀揣着颤抖的心按响了眼前的门铃，门铃下端，芒果菠萝样子的小玩具系了一长串，在偶尔经过的微风蓦然回头时，颤颤地打个招呼。
　　门很快开了，像是早已等待了很久似的，一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女士打开了房门。看见时绥，她的眼神瞬间绽放出光芒，侧身让开半条路，嗓音温润而不高调：“时绥，你回来啦。”
　　时绥的记忆被无名的魔术师一挥，回到了十年前，每次放学回家，妈妈都会像今天这样在门口等他，顺手把他肩膀上的书包接过，一边高兴地介绍今天晚上的饭菜。
　　人是一样的人，但自己却不可能再举着98分的卷子，沾沾自喜地向父母请求夸奖。
　　“妈，这是……”
　　“我知道，蓝……同学是吗，请进，就当自己家一样。”许玖笑着打断时绥刚说出口的话，“先进来吧，别在门口傻站着。”
　　时绥低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牵起蓝的手，悄悄地把他手心里的汗抹去，鼓起勇气踏入了许久没能进入的房间。房间是简约的中式风格，客厅中硕大一个柜子，装着时亮最喜爱的古玩字画，气势磅礴地矗立在墙边。
　　不出所料，时亮不在。许玖走过来，招呼两人坐下，半天攒出一个笑脸，轻轻对时绥说：“你爸有点累了，你们先吃点东西，我上去叫他。”
　　时绥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伤心。不用说，“累了”肯定只是谎言，他只是不想见到自己罢了，再坚持下去只会让妈妈难做。
　　气氛有点沉闷，时绥没说话，他在茶几上的零食盒里挑挑拣拣，给蓝递过去一个巧克力。蓝乖乖接过去，捧在手心里，一口一口地吃，像只仓鼠。
　　没等许玖上楼，时亮已经从楼梯上自己走下来了，看见时绥，也没有很激动，平淡如水地朝他点个头，权当打过招呼了。下了楼，取过桌上的水壶，自顾自泡起了茶；泡完自己一杯，蓝一杯，其中没有抬头看过时绥一眼。
　　“这位小朋友是？”时亮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他老婆。”
　　“我男朋友。”
　　蓝睁大了眼睛看向满脸通红的时绥，不是他自己说的“只有老婆才能坐他的副驾”吗？难道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副驾”？时绥纯净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当众出柜还是太刺激了一点，时绥没喝水却假装自己呛到了，咳了个撕心裂肺。
　　虽然这两个称呼含义不太一样，但在父母的心里却没什么区别。
　　时亮脸色发暗，倒水的手微微颤抖，倒满了忘记停下来，哗啦一声溅在了桌上；许玖也如梦初醒般，赶紧去厨房拿了抹布来。
　　本就不活跃的气氛这下真的如同死了一样，时亮低头不语，许玖带着难以理解的目光和时绥大眼瞪小眼；唯一没了解清楚情况的蓝，弯下脖子把最后一块巧克力咽下，然后打量起了呆滞似的时绥。
　　“你跟我来。”时亮一指时绥，这是他今天唯一对“时绥”这个存在做出的反应。时绥乖乖起立，跟在时亮的背后走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蓝兴致勃勃地打算跟过去，结果被许玖半推半阻地留了下来。蓝想起时绥来之前对他说的话，让他尽量听他父母的话，那么既然妈妈发话了，我就乖乖听话就行了。
　　蓝这样想着，迎面而来的许玖奇异的眼神，让他心慌了慌，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悄悄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接下来的对话像极了人口普查或者警方问讯，好在蓝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回答起来相当的没有包袱。
　　“你叫什么名字？“
　　“蓝。“
　　“库姆斯本地人？“
　　“嗯。“
　　“和我儿……时绥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请的律师。”
　　“你们认识多久了？”
　　蓝扳着指头仔细地算。
　　“两……三个月！”
　　“……”
　　许玖把“是不是太急了点”这句话塞回肚子里，尽力保持着笑容，希望不要吓到这位小朋友，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一个问题。
　　“你们到哪一步了？”
　　说完许玖便眼神炯炯地盯着蓝。
　　蓝被问懵了，“哪一步？”，他喃喃地重复道。
　　许玖注视着他的眼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蓝受到了鼓励：“最深处基本上都去过了！”
　　许玖扑哧喷出一口水，蓝看着突然失态的许玖，有点疑惑。
　　他难道不是在问自己潜水的事吗？
　　与外面的奇特的风格不同，书房里一片沉闷，问的问题基本上相差无几，只不过时绥回答的更细致一点。
　　“他是库姆斯本地人，父母亲出海捕鱼连人带船失踪了，由乡亲抚养长大，我当时帮他一个亲戚打官司的时候认识的……嗯，没学历，但是他潜水很厉害，外面桌上那个青瓷就是他捞上来的；什么，工作稳定的，条件不算差。哎爸，我真的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和性取向无关……”
　　时亮问了半天，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的儿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见，认定对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喜欢”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
　　时亮点起一根烟，隔着呼出的烟雾，看眼前这与自己相似到极点的眉眼，长叹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时绥手正摸上门柄上时，时亮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
　　“他多大了？”
　　时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想咳咳不出来，半晌，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还有半个月18岁。”
　　时亮本来就是瞎问一句，嗯了一声当作知道了，下一秒。
　　“什么！”
　　喊声隔着房门都听得见，沙发上的蓝蠢蠢欲动。
　　时绥垮着一张脸，时亮看着他，手捂着嘴，像是要堵住刚刚过大的音量。他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他现在还没成年？”
　　时绥认命地点点头，时亮拿烟的手哆嗦的厉害，好几次拿起又放下，最后伴随着响亮的一句：
　　“畜生！”
　　随之而出的是闪躲的时绥，和在地板上蹦跳的打火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描写门铃那段，芒果和菠萝不是当地水果，而是临海的库姆斯的特产，时绥妈妈心里可放心不下这个叛逆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