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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Californi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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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
一楼饭堂里漆绿色的长桌和长椅密集摆放，落地的玻璃大门外阳光涌动，斜射了一角比萨饼形状的光影，尖角处正落在麦果摊开的历史五三上。白色纸张上随意散布圈点勾画，红的蓝的黑的笔水痕迹在阳光下格外澄澈。麦果摊开掌心抓五色的光影。
一张长桌单侧能挤十来人，轻松能找到聊天搭子。更何况只剩下二十分钟即将放学，迎来周日。
整个饭堂熙熙攘攘，被安排看班的体育老师游走在过道。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游戏画面里被熄灯的黑暗画面中的，一个小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寸小空间。寸头，荧光蓝衣背后印着红色大字——“清河一中”，显眼的体育老师经过的地方，全体默契噤声。但一旦视野里体育老师从正脸变成背影，装模做样的架势马上懈怠，左右的聊天搭子秒速接上刚刚中断的话语。
麦果敏锐看见自己班里两个下课积极分子蹑手蹑脚，贴着饭堂洗手台和饮水机摆放的墙壁，蹭近玻璃门，然后像火箭发射一样，冲进了饭堂外的阳光普照的大地。俩人回头夸张舞动双臂，和酒楼门前迎宾的充气人一样，摇摆身体。热烈的阳光肆意笼罩在他们身上，闪闪发光。光圈跟在他们身上，飞速向校门口移动。
被委任监管纪律的麦班长，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无心学习，麦果在历史答案上勾勒刚刚两人在阳光下挥手的身影，寥寥几笔，活灵活现。
荧光蓝色的体育老师突然停在一班的大本营，面无表情问：“你们班长呢？”
周围人指向麦果的方向。
麦果心漏半拍，起身跑过去问：“老师，我是一班的班长。怎么了吗？”
体育老师依旧面无表情：“提醒你们班同学把东西全部带走，不能留东西在饭堂里。”
麦果松了口气，两个逃跑小子暂时安全。她确认通知：“如果我们收拾好桌面，暂时不搬走书可以吗？要搬走只能搬回宿舍了，可能会比较麻烦。”
体育老师不仅面无表情，没有起伏的声音像传达任务的机器人：“不行。明天外面的人要进来考试，在饭堂里放着丢了就难找了。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偷懒一时。”
麦果无奈。
机器人老师继续去通知下一个班，整个饭堂已经吵闹得像游乐场，只能采取原始的一对一对接方式传递信息。麦果把事情和班里的同学简单交代。七人男生桌，溜走了两个后还剩五个，其中刘守正起身，指着旁边桌面的两摞书，一板一眼讲：“这两个鬼人，都走了啊。”他摊手，“怎么搞？”
麦果飞快转动脑筋：“待会帮他们搬到宿管那里吧，他们回来之后再去拿。”
人群里传来不满的抱怨：“他们偷跑，凭什么要我们去搬。”“就是啊，他们溜得够快，我们等会出去还要塞车。还要我们帮他们搬书，哪有这种好事？”
马上有声音出来打圆场，“别吵别吵，我去搬吧。”“爸爸教子无方，等明天回来，我带我儿子负荆请罪，诸位消消气。”气氛瞬间消融。
麦果用手搭了个喇叭：“我的问题！我刚刚没讲清楚！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他俩已经委托了人帮忙的，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可以撤退啦！”
麦果响亮说：“祝大家周末愉快！”众人不约而同鼓掌，尖叫欢呼飘在饭堂屋顶。周围的班级不明所以跟着鼓掌，掌声瞬间蔓延了整个饭堂。无名英雄发出起义的呐喊：“三十分！下课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群人风风火火，闯进热烈的阳光。
麦果背上书包，加入起义造反分队，往宿舍方向奔跑，影子跳动在炙热的红墙上，绿叶亲密剐蹭过麦果的脸颊，轻盈的白花瓣从她的肩膀轻轻落下。
在宿舍卸下重担，麦果又回到饭堂里。大多数人已经散场，偌大的饭堂竟透露出冷清惨淡的气息，刚刚的喧嚣恍如一场梦。
傍晚五点钟的阳光幻似夏日天气，每分钟都在蕴育无穷变化。刚刚还是轻盈的普照大地的日光，转眼成了浓缩橙汁，橘红浓郁。
谢峥安静地擦拭着饭堂的桌子，厚重的夕阳照在他白色校服的一角。听见麦果的脚步声，他抬头。夕阳和他眼底的琥珀色交融，凌冽的棱角被补上了橘橙的暖色，他突然笑了一下，两个梨涡浮现。
麦果看着他的梨涡，走近他，问：“你笑什么呢？”
谢峥没回答，反问：“你回来了？”
麦果不解：“我回来是很意外的事情吗？”
麦果的视线越过谢峥的肩膀，在饭堂桌面上搜寻偷溜二人的书，但桌面上一干二净。
麦果急问：“体育老师刚刚是不是把东西收走了？”
谢峥看见她眼底的浓浓焦急，片刻前想逗弄的心思马上烟消，他马上坦白：“我搬去男生宿管办公室了。”
谢峥手足无措地说：“好了，别担心了，没丢。”
麦果双手搭在心脏上，浑身一松：“幸好没丢”，麦果转念一想，不对劲：“你怎么帮他们把书搬走了？”
谢峥保持沉默。该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麦果：我猜到了他们肯定没想到书要撤走，又怎么会提前找人帮忙搬书呢？只可能是班长不希望两个偷跑分子被群起而攻之，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看穿了班长的小心思也不是不能说，可是为什么要擅自提前帮忙呢？谢峥问自己。给予帮忙不是谢峥世界的稀奇事，可擅作主张的主动帮忙绝对是偏离正常轨道的失控异常。
麦果思维跳跃，下一秒又切换成了问题B：“你怎么还留在饭堂呀？”
谢峥从内心的不安思索中抽离：“我留宿。”
“噢！留宿有意思吗？”麦果神情憧憬，圆眼亮闪闪，“我一直很想体验在上课铃响之后，还能继续躺在宿舍赖床的感觉。”
谢峥思索，认真道：“你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意思。”
麦果自豪：“是的，我擅长发掘有趣的事情！”麦果的父母从小毫不吝啬表达爱意和赞美，比起功课，麦果最早学会的是爱自己和爱世界。谢峥被麦果满溢的欢快包围，如果快乐是一门必修课，麦果是绝对的冠军。但要把麦果的快乐比作课业，谢峥只觉得亵渎了那样高尚的快乐。
麦果从口袋里摸出面巾纸，和谢峥一起擦拭桌面。谢峥把已经擦完一大半的一张桌子留给麦果，自己走到另一张未擦拭的桌子旁。麦果认真完成了谢峥安排的任务，抬起头时，被玻璃折射的最后一道夕阳恰巧停驻在谢峥的发梢。麦果赶紧拿出被学校收走，今天刚重获自由的手机，点开摄像机，放大取景框，记录下谢峥和夕阳的缘分。照片里，桌面的漆绿色厚重如大地，谢峥低头，一手撑桌，一手摁在白色纸巾上，指节细长有力。最后一抹夕阳挑染了发间一簇，冷感的脸隐在深橘的夕阳余晖后。
麦果很满意，举起手机和谢峥分享，问：“我可以发到班群里吗？”
谢峥：“你随意。”
麦果发图配文：“勤劳的田螺谢公子在为大家收拾桌子哦。”
难得放假且发手机，一群人仿佛住在了手机里，班群里秒速刷了一屏幕信息。
“让我们一起说：谢谢谢峥！！”
“只有我的关注点是照片吗？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吧？”
“DDDD？”
“马上把照片转发给隔壁班姐妹了，一中要是有一个人不知道谢峥这张脸有多伟大，我都会很难过的，好吗！？”
“麦麦也辛苦啦，有你们是我们班的福气！”
“让我们一起说：谢谢麦麦！！”
麦果刷得起劲，突然抬头看谢峥：“我们好像还没有加微信诶？”
谢峥点头。
麦果低下头操作手机，没看见谢峥慌乱拿出手机，打开流量，点开微信，点开了二维码，一连串动作发生在几秒之内。麦果嘀咕：“我直接在班群里加你，你通过一下？”
谢峥：“好。”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麦果的微信电话突然响起，“诶，妈咪，你们到门口啦？我马上出来！”
麦果急匆匆往门口跑，笑盈盈地回头挥手，用口型和谢峥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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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果的身影消失在校道的尽头处，谢峥视线内只剩下两旁盛开的洋紫荆和高挺的细叶榕，落花落叶随风起。谢峥站在原地，许久，点亮手机，通过了麦果的好友申请。
麦果的头像是一只白狗，团团的细毛像一朵好捏的云。带笑的小狗干净又柔软。谢峥想起家里的黄狗，更瘦，毛更薄。
点开对话框，谢峥打下：你好。
又删除，再打：你好！
又删除，谢峥踌躇打下：很高兴认识你
删去。
周末愉快！
删去。
对话框突然出现了新信息。
一只转圈的白色小狗。
谢峥点击收藏，又下载了这个系列，找到另外一只更像麦果的，发送给麦果。
麦果在车上，很快没再回信息。
谢峥鬼使神差点开了麦果的头像，看她的朋友圈。虽然谢峥从来不发，也从来不关注别人的。
但麦果是一个例外，同样被高考暂时束缚在校园里，她的每一天都五彩斑斓，那她真正的生活呢？该会是怎样的灿烂？谢峥无法想象，麦果的生活，麦果的世界。
潘多拉的宝盒被开启。
谢峥一条条点开，认真看每一张照片，每一段文字。
最近一条是开学当天，麦果拍了一张绿豆饼和太阳重叠的照片，金灿灿的阳光在饼上闪闪发光，她在饼上画了一个流口水的小表情，配文：秦姨给画的开学大饼！
谢峥被可爱到了，忍住想点赞的想法，以免暴露自己的窥探。
再往前是春节，一家人的大合照。麦果笑容灿烂地环抱着两个白发老人。年长的老人家坐在中间，牙牙学语的小孩坐在地毯上，成熟的长者站在老人身后，互相搭着臂膀，人人脸上洋溢笑容。这样一家团圆的时刻有多久没有发生过了？谢峥无言，淡淡的红色爬上眼尾，眼眶有湿意。
麦果很爱发照片。谢峥不懂摄影，但麦果的每张照片谢峥都想存留。
五光十色的街景在她背后延展，她戴着墨镜，站在画面中央，红裙热烈。是胡志明市，谢峥在地理图册上见过。
她骑马，在无尽的新疆草原。
她穿过腾格里沙漠，亲手种下树苗。
她在雪山上，和日出兴致盎然挥手。
她在破败的操场上，顶着黑眼圈抱着一群支教小孩合影，笑容温暖。
她的白狗叫云吞。
神圣巨大的壁画，她见过。无边的海洋，她踏过。无穷的远方，她去过。
谢峥停留在一张照片，照片里，麦果两手举着明亮的橙子，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橙子树。
那里是CALIFORNIA的果园，她在漫山遍野的橙子树下跳舞。
书上黑白的文字，原来在她的世界里，都是五彩斑斓的回忆。
故事多热烈，可是谢峥的心逐渐失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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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果上车，谢峥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麦果发了个激动的线条小狗表情包过去打招呼，几分钟后，谢峥回了同一系列里的另一只兴奋小狗。麦果偷笑，回复：哈哈哈哈哈，这只狗狗很不像你
谢峥：像你
谢峥的头像，是一座带雾的山脉。麦果点进谢峥的朋友圈，只看见一道杠线。这是谢峥，不发朋友圈实在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听~《California Dreamin'》，The Mamas&the Papa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