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狗随狗》玫荔酒

5、结婚实录

　　荣和九年，夏历六月初六。宜嫁娶，宜出行，宜纳吉。

　　从任家到许家，一路上都绑着红绸，贴着红喜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吹打，一路撒糖。小孩子们兴奋地跟在迎亲队伍屁股后头跑了一路，谁捡到喜糖，谁就拱拱手喊出念叨大人们教的吉祥话。

　　跟任长风一起来迎亲的傧相有四个，两个即将而立之年的亲哥，一个和许宽思差不多年纪的亲弟任长流。任长流头一次经历这么热闹的场面，兴奋得像个散财童子，不管不顾地往下扔糖、扔花生、扔枣子，甚至扔铜钱。导致一路上的吉祥话就没断过。

　　任长风一袭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保持着一个得体的角度。不乱说，不乱动，整个人倒是显得稳重多了——如果不看他一左一右两位押送官一般的兄长的话。

　　唉，肯定是阿爷安排的，生怕他再作死当场逃跑。但是再气还是要保持微笑呢。

　　整个青淮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除了这对新人。

　　许莲灿没什么激动之情，按照流程该开脸开脸，该梳头梳头。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骤然喧闹起来，想必是迎亲队伍到了。

　　许莲灿幼时也旁观过别人的婚礼，知道迎亲队伍到了之后，第一件事是“下婿”，也就是捉弄捉弄、调笑调笑或者轻轻的打打新郎倌儿。说实话，她有点担心，任长风那个桀骜的性子，别再当场翻脸。

　　一担心，就总忍不住往窗外望。

　　“嘿哟，这就担心上啦？”梅诗作为她的闺中密友，此时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陪她说话，一脸促狭，“婶子们都有分寸，打不疼你家五郎的。”

　　“谁担心这个啦，”许莲灿嗔了一句，“不过是怕他闹起来，丢了我阿爷阿娘的面子。”

　　梅诗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外面齐刷刷的在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你出去呢。”梅诗撞了撞许莲灿的肩膀，谁料许莲灿抓起团扇就打算往外走，梅诗慌忙捉住了她的袖子，“欸欸欸，不着急！等他做首催妆诗的。”

　　外面众人也在怂恿他：“新娘子哪有这么轻易就出来呀，肯定要好好打扮打扮嘛，你作首诗，催催她，新娘子听的满意了就出来了。”

　　“还要作诗？”任长风摸了摸下巴。

　　两位兄长对视一眼，该他们上场了，催妆诗是可以友情代作的！

　　“那还不简单！”任长风大手一挥，无意中拦住了两位兄长的脚步，自信满满地开始踱步。

　　许莲灿有预感，这货要闹笑话了。

　　“好山好水好天气，”任长风斟酌地开了口，周遭人脸色一变。

　　“美食美景......呃......美人哩？”没说句末不能用语气词来押韵吧？没说过对吧！

　　许东石一张老脸已经没地方搁了，他大意了，得记着叮嘱任长风，出去以后不要说为师的名字，也不要说岳丈的名字。

　　前面两句出了口，后两句顺理成章地也就作出来了：“美人美人快出门，我来接你回家去！”

　　梅诗默默松开了手，真情实感地道歉：“灿娘，我错了，我不该拦你。我就该让你早早地出门去......”

　　许莲灿悬着的心还是死了。算了，丢人就丢人吧，后面还有不少环节，任长风这不靠谱的根本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完成。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嗯，做好了。

　　团扇遮脸，垂眉敛目，许莲灿拜别辞家，又坐了好一会儿故意颠簸得厉害的轿子，好不容易，才到了任府的青庐帐内。

　　青庐内围了许多人，都是来看新娘子的。

　　人声嘈杂，嗡嗡地萦绕在她耳畔，什么都听不清。许莲灿再淡定，也不免会有些紧张。握着团扇的手都有些出汗了。就在这时，她听到有小男孩稚气声声地念着《去扇诗》。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许莲灿缓缓移开团扇。垂着眼帘，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靴，缓缓抬眼，面前的人一袭红袍、长身玉立，惯常嬉笑的面孔此时也正经了起来。许莲灿对上他那双眼睛，只一瞬，便移开了。

　　眼瞧着团扇移开，露出一张桃心儿小脸，两弯月棱眉，一双桃花眼，琼鼻精巧，樱唇丰润，众人莫不赞叹。刚刚念去扇诗的小男孩睁圆了眼睛，惊呼道：“哇~五嫂嫂长得真好看！”

　　任家姑母笑着拍了拍小儿子的肩，又俯下身去悄声问道：“思当，你觉得你五哥会不会喜欢这个好看的五嫂啊？”

　　“他肯定喜欢！五哥现在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容思当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又响亮，虽然他阿娘是悄声问的，但他一点儿也没想到要悄声答。

　　此话一出，满屋宾客笑弯了腰。

　　许莲灿瞥了一眼任长风的嘴角，确实是翘的高高的。真奇怪，这人前两天还满心不想成亲呢，现在做出这幅高兴的样子来做什么？给她面子？

　　“行对席礼！”两人相对而坐，互相行礼。

　　“行同牢礼！”两人一人吃了一口羊肉。

　　古有明训：男女自7岁时，坐不同席，食不共器。以示男女有别，直至新婚当日，夫妻二人同牢而食，以示共同生活之开始，今后夫妻二人应当形影不离，休戚相关。

　　“行合卺礼！”两人绕过对方的手臂，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解缨结发！”赞者端来一个托盘，任长风笨手笨脚地将许莲灿头上的红缨解下来，然后拿起金色的小剪刀作势要剪。

　　“往下点，不要剪太长！”许莲灿小声且尽量不动嘴唇地警告他，盯着任长风的剪刀往下挪了数寸，要不然照他刚刚那一剪刀下去，她都要斑秃了。

　　“行执手礼！”两人闭了眼睛，牵起对方的手。

　　关闭视觉感官后，触觉变得尤其灵敏。许莲灿只将手轻轻搭在任长风的手上，就感到他细长的手指硬硬的，指腹还有一层茧......他不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吗？这样的手，是只知吃喝玩乐人的手？

　　但许莲灿没时间多想，耳边是赞者低缓的声音：

　　“执子之手，与子共箸；

　　执子之手，与子共食；

　　执子之手，与子同归；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许莲灿突然有些惶恐，有些想家，又想落泪。一想到往后余生，要和眼前这个人同吃同睡，同归同行，直到终老，那潮水般的不安才涌了上来。

　　她会后悔吗？他会后悔吗？

　　留下两个婢子伺候着更衣梳洗，所有闲杂人等纷纷退场。容思当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五哥加油！五嫂也加油！阿娘说你们成亲以后努力一点，我很快就能有小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