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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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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启元年,先帝崩殂,太子临位,颁誓赦天下。
姜氏族长姜智敏随即前往昭狱会面曾经的友人。
昔日和他一起戎马的老友已是满头霜鬓,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姜智敏见到了他,瞬间泪如雨下:“忆柏,这些年,你辛苦了。”
诸忆柏的声音也饱含着酸涩,点着头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等诸忆柏跟着姜智敏一起回到姜家时,姜家长子姜俊风早已派人准备好了饭菜。
姜俊风对诸忆柏深深地行了个礼:“您上座。”
姜俊风之女姜和光跟在姜俊风身后,也行礼道:“伯伯上座。”
诸忆柏看了姜和光一眼,对姜智敏道:“这便是和光吧,都长那么大了。”
姜智敏点点头,随即便想到了些不愉快的事,叹息一声,岔开了话题,对姜俊风和姜和光道:“你们坐吧。”
姜俊风依言坐下,姜和光跟在他的身后。
诸忆柏看着偌大的姜府,有些担心地说道:“如今世道太平,今上亦不再需要擅长征战的武将,老友,你要早做打算了。”
姜智敏点头道:“你放心,我已经在打算这个事了。”
等姜智敏送走了诸忆柏,姜和光才忍不住道:“祖父,你们今天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姜智敏一声长叹:“说来话长。新任君王在当太子的时候便重文轻武,如今登位了,怕是更忌惮武将。”
姜和光有些不满:“可正是我们武将家族,才和先帝一起打了这片江山!做人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姜智敏摸了摸她的头,孙女还是过于单纯,他想了想,道:“祖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姜和光认真地听着。
“前朝局势动荡,剥削欺压严重,先皇起义后,便势如破竹,很快占领了大半江山,当时任命的军队领头,便是你诸忆柏伯伯。”
“你忆柏伯伯原先不叫忆柏,他有一个儿子,名柏,后来随他打仗,不幸牺牲了,所以他才改名叫忆柏。”
“他原先有一个妻子,被敌军俘虏后用来威胁他,他狠下心还是选择了放弃妻子,进军敌军。”
姜和光惊了一下:“那么残忍?”
她想了想,晃了晃姜智敏的胳膊,撒娇道:“爷爷,是我我肯定舍不得。”
姜智敏严肃了脸:“不,必须要舍得。在战事和家国面前,一旦出现舍不得,便会增加更多无谓的伤亡,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姜和光撇撇嘴,不以为然,示意姜智敏继续说。
姜智敏接着道:“因为这个事,先帝觉得十分亏欠忆柏,便封了他为侯,可以世袭。”
“原先这样平淡了好几年,但是因为太平得太久了,再加上忆柏手握太大的兵权,他渐渐被忌惮了。”
“他原先已经想辞官还乡,但还没有等他上交奏疏,便有人弹劾他祭祀礼违规,超越了侯级应有的等级,他便被削了位,入了昭狱。”
姜和光撇撇嘴:“那么离谱。这谁闲得没事儿管人家的祭祀礼啊。”
姜智敏失笑,摸了摸姜和光的头:“这看着是祭祀礼,其实不然。他祭祀的都是他死去的兵,违规在君王眼中,应当就是对他的不满了。”
姜和光明白了,感慨道:“那柏伯伯也太惨了些。”
说着说着,姜和光有些担心:“那我们家族以后会这样吗?”
她越想越紧张:“被忌惮,被削位,然后…”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她的害怕溢于言表。
姜智敏捏了捏她的耳朵,保证道:“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姜和光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等姜和光离开后,过了许久,姜智敏还在看屋外的天。
这天那么亮,可是未来在何方,为何眼前看不清。
翌日,姜智敏上朝遇到了文臣代表陆元驹。
陆元驹看见了他便转过了视线,不屑与他为伍。
跟在陆元驹身旁的文官在耻笑着姜智敏:“我朝人才济济,包容共通,能容得下才高八斗的俊杰,也能容下目不识丁的白字。”
姜智敏没有说话。
另一个文官笑着接道:“可不是,朝廷中竟有文化程度如此低的人,连给孩子取名字,都要咨询算命的!”
姜智敏平心静气地听着。
陆元驹开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意味深长地阴阳着:“也有人是为了给孩子取个好名字才去找的算卦先生,并不是都是因为不怎么识字才去问的算命的。”
姜智敏握紧了拳头。
身旁的文官附和道:“就是就是,元驹说得对。”
姜智敏咬紧了牙,他有一种揍他们的冲动,但新皇临朝,万不可在此时闹事,不然让皇帝怎么想?
但他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陆元驹和身旁的文官笑成了一团。
新皇上朝颁布的第一令,是要求文官们进言关于科举改革的策略。
姜智敏漠然地听着,这真的是个不重不轻的下马威。
只提文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正在发着呆,突然听到陆元驹在提议:“…虽然现在世家之间男子多入学,但微臣以为,女子也可多进学知识。”
皇上在上方闻言点着头,允诺道:“说得对。但是男女终究有别,需要控制人数。这样吧,若是侯爵们之间若有女孩儿想要进国子监,可以捐钱进入,一同进修。”
姜智敏动了动耳朵。
等到回了姜府,他便招来了姜俊风,他总共就这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也随了他的性子,不爱读书,胸中没有半点笔墨。
他商量道:“我准备送钱将和光送入国子监。”
姜俊风皱了皱眉,拱手劝道:“父亲,这怕是不妥,和光还年幼,让她待在我们身边的好。”
姜智敏怒道:“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她还年幼,所以我们才要送她入学!难道我们要让她以后被耻笑不识字吗?”
姜俊风还是有些不乐意:“那请个夫子来我们家教学不行吗?”
姜智敏摇了摇头,提醒道:“她总是要嫁人的。”
姜俊风明白了姜智敏的潜意思,半晌才叹气道:“那便依了父亲所言,送她去上学吧。”
“不过…”他顿了顿:“和光那边,怕是会闹,您对她说吧。”
姜智敏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了。
晚饭的时候,姜和光便闻之了这个噩耗。
她手中的碗“嘭”得砸到了桌子上,她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听,又确认了一遍,问道:“什么?”
姜智敏托着碗看着她:“我们准备为你捐钱,送你去国子监。”
姜和光完全不能接受,否定道:“祖父您在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去国子监?”
她努力地想在姜智敏脸上找出他在说笑的痕迹,但是很可惜,她心颤地发现,姜智敏是认真的。
这…不能吧?
她求助地看向姜俊风,姜俊风冲她点了点头,同时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爱莫能助。
她转头望向母亲,令狐摇也轻叹一声,低下了头,不去看她求助的眼睛。
姜和光懵了,她不能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处于了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她只能靠自己,试图说服姜智敏:“祖父,我这要是上学,每回都拿倒数的话,这不是丢您的脸吗?”
她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咱家本来就没什么文化,就别去凑那些热闹了吧?”
姜智敏板起了脸,训斥道:“正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文化,才要你去上学,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姜和光气愤不已,但碍于礼数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吃完饭后,告别了姜智敏,她才轻松下来,找到姜俊风和令狐摇,哭道:“爹,娘,你们真的要让祖父送我去国子监吗?”
姜俊风心疼地看着女儿,但是也无力改变自己父亲的决定,只得宽慰道:“女子入学堂世家里也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一个例子,你且去好好上学,等每天回家,爹再陪你。”
姜和光感觉自己又气愤又委屈,看向令狐摇,叫道:“娘!”
令狐摇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夫君,最后咬咬牙也劝道:“你祖父做的决定,我们也改变不了,更何况,现在多学几个字,也总归好的。”
姜和光抹着眼泪,有些不能接受,身为姜家独女,她一向说一不二,家中很少反对她的意愿,这便是为数不多的几回。
可偏偏这种事她实在是不能接受。
姜和光红着眼睛看着他们,做着最后的争取:“真的一点都不能改变吗?”
她低下头,试着和他们讲道理:“学堂内多是男子,我凑过去似乎不太好。”
姜俊风长叹一声,还是耐心同姜和光解释:“我们何尝不知。如今我们武将的地位越发没落了起来,我们家手中有兵权,圣上未必不会忌惮。等过些年我们家交出了兵权,我们就愈发没有了实职,而且这一代式微,你也没有个亲哥哥,到时候男儿家还好混些,你女儿家怎么办?”
令狐摇叹息着摸着姜和光的头,附和着姜俊风的话:“是啊。”
姜和光沉默不语,她垂着头不看他们。
原因她都知道,只是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姜家愈发式微,这一代又没有个男孩儿,先不提她入学以后能结识谁,便是未来相看夫家的时候或许也能派上些用场。
万一她的同窗有一个愿意娶她的呢?
她虽然是世家,却又不那么像是世家,地位尴尬极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明白自己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和光觉得自己有些心梗,她抬头冲着姜俊风和令狐摇扯了一抹笑,点点头道:“我回去了。”
等姜和光的身影走远后,姜智敏和令狐摇相视叹息了一声。
他们也没有办法。
为了自保和家族,只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