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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蛛丝马迹 ...

  •   木金司的主阶大人姓单,单名一个契字,与蒋玉竺同岁。听老蒋说,这单契就是个典型的手艺人,平日里寡言少语,甚至还有些木讷,但手下的木刻功夫却是出神入化。去年万寿节的时候,他献上的那座虬龙出海动云天木屏,让王上爱不释手,当场便赐了木金司主阶大人的腰牌给了他。
      “那这之前木金司未设主阶大人吗?”
      “尚策厅一直由木金司管理,其中渊源我也不清楚,反正一直没有主阶一职。”
      “那单契这位置可不好坐。”
      “换作旁人那是自然左右为难,但单契不会。”蒋玉竺说得斩钉截铁,“单契就是个木头脑袋,天天除了琢磨那堆木材和那把刻刀,根本想不到这些,他也不在意这些,所以木金司只是名义上多出了个主阶大人,其实和之前一样,一应行事都还是依着尚策厅来。”
      “你和单契很熟吗?”
      “熟,我那烟枪嘴儿就是他送我的,大人前一阵不是还见过吗。”听老蒋这么说,顾景晟想了起来,当时他还感叹老蒋一粗人,烟枪嘴倒是选了个不俗的出来。“我俩平时都爱抽几口,不忙的时候我会偶尔去看他做木工,也不说话,因为他也不爱说话。”说到这儿,蒋玉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又补充,“大人,一会儿见面,我估计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你别介意,他就是那种人,别说咱们,就是尚策厅的太守公来了,他也是那个德行。”
      “行,我明白。”
      说这话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木金司。木金司不同寻常宫司,只负责具体的某一类宫务,像是浣衣司只负责洗衣,御膳司只负责王室膳食。木金司取五行中的木、金两字,顾名思义,宫内凡是与木器、金玉铁石相关的,都归这里负责。小至每年给各宫苑贵人们打造耳镯金钗,大至新建修葺庭阁宫苑,木金司都会参与其中。因而木金司的办事堂看起来也要比其他宫司气派得多。顾景晟一边打量着木金司,一边暗想,如果不是来的路上,老蒋介绍过单契的为人,恐怕一会儿见到沉默寡言的单契,自己也会先入为主,觉得是对方高傲。
      但老蒋轻车熟路,并没有带着顾景晟在办事堂傻等,而是穿过办事堂,径直找去了单契的木刻局。绕过成堆的木材后,顾景晟看到正在木屑翻飞中索利分隔木板的单契。
      “单老弟,奉先殿出了事儿,也就你还能坐得住。”见老蒋嘴上没遮没掩,顾景晟连忙环顾四周,好在此处也无旁人,只有偶尔经过了几个小学徒,个头还没脚下的木材高。
      单契抬头看了看蒋玉竺,又看了看顾景晟。瞥见他腰间护殿司主阶的腰牌后,才放下手中的工具,向他抱拳行礼。行过礼后,便又自顾自地坐下,拿起半块木头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摆弄。
      “单老弟,我们过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下,这奉先殿牌位上的金胶,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年年奉先祭典前,木金司都会派宫人去补胶。”
      “来抓人吗?”
      “没有,是请教问题,毕竟你们这精细活,我们一窍不通。”看单契似乎有些排斥护殿司,顾景晟顺着蒋玉竺的话,开口说道:“单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今早奉先殿的事情,王上限期三日破案,但现场能够勘验的痕迹甚少,我们只能从问题出现的源头入手。希望您能指点一二。”
      单契点点头,朝老蒋抬了抬下巴,示意面前两人找地儿坐下。蒋玉竺倒是熟练地一屁股坐在邻近的木堆上,顾景晟四下瞅了瞅,最后在木堆里拉出半个木桩子,也坐了下去。
      “金胶是金粉打在米胶里制成的,只要干透了便防水防裂。每年宫人去补胶,也不是因为金胶有损,而是再薄薄刷上一层后,牌位看着会更鲜亮。这也是尚策厅前几年定下的新规矩,之前金胶不破不补的。”
      “那这金胶有相克之物吗,比如什么药水,能喷上后让它立刻消失?”
      “没有,要想取下这金胶,就得毁了牌位。”
      “怎么讲?”蒋玉竺眉毛一挑。
      “把牌位泡在温水里,一天一夜,金胶软了之后,再用木刀一点点刮下来。洪云木泡不得水,一来颜色会变,二来湿过的木头再不会有香气。所以这样一来,牌位不也就毁了吗。”
      “再没有其他方法能短时间内去掉金胶?”
      “没有,祖宗牌位做好了便是万世千秋的事。”
      “那可否让我们见一见今年给奉先殿补金胶的那位宫人?”
      单契想了想,摇摇头。“老姚病了,这些日子恐怕见不得。”
      “病了?”蒋玉竺从木堆上跳下来。“单老弟,我怎么感觉你是遮遮掩掩,不想让我们见到他呢?”
      “老姚生性胆小,如今出了这事儿,你们两位凶神恶煞的找过去,岂不是剩下的半条命也要交给阎罗。
      “剩下的半条命?”难道单契口中的老姚是真病了?“单大人,您说的这位老姚之前是得了什么病?”
      单契瞥了眼顾景晟,叹了口气。
      “那个女婢走着走着变成白骨一事,大人想必比我清楚。那天老姚就是办差的路上,撞见了这一幕,回来后就病倒了。”
      这不奇怪,连侍卫们都被吓出失心疯,更何况久居深宫的匠人。只是那日自己倒不曾留意附近还有其他宫人。
      “可让人看了?”
      “这南盛宫里,工匠人的命最不值钱,谁来给他看?”
      顾景晟转头看向蒋玉竺,“老蒋,之前太医送到护殿司的汤药,你今天安排人给单大人也送些。”交代完老蒋,顾景晟朝单契解释,“护殿司不少目睹此事的侍卫也吓到了,太医院当时给开了些凝神静气的方子,听说效果不错,可以让这位姚师傅试一试。”
      单契听闻此言,一张冷脸方才有些生动。
      “那我替老姚谢过顾大人。”
      “这木金司看着如此气派,没想到......”
      “气派的是上面的大人们,里面还不都是我们这等草贱......是我今儿中午贪杯喝多了,刚才说的话,还请......”
      “单大人放心,今日我们只聊了金胶一事。不过,我还是想见见这位姚师傅,还请单大人帮忙。”
      不知是戒心放松下来,还是顾景晟的汤药让单契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这一次,倒没再回绝,起身带着两人向里面走去。穿过木刻工坊,便是宫人们的起居室。推开最里面那扇门后,顾景晟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老姚。
      老姚看到有人进来后,强撑着坐了起来。因体虚无法下地,便也只能在床上抱拳向面前几位大人行礼。单契只觉得老姚的面色看得比前几日还要再差些,连忙让他躺平歇着。而老姚却心事重重,拽住了单契的衣袖。
      “大人,我听奉先殿出事儿了?是金胶没补好吗?”
      “不是,你都这副德行了,还琢磨这些干什么。”
      “那天我慌慌张张,总怕疏漏,今天听外面的人议论奉先殿的事儿,便猜是我惹的祸。若真是如此,大人不必替我隐瞒,我如今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千万别为了我一人牵连咱们木金司。”
      “别说胡话,老姚。这两位是护殿司的大人,来了就是想问问你金胶的事儿,关于金胶,你是行家,你要有精神的话再和他们说道说道。”
      老姚看向顾景晟和蒋玉竺,面露惧色。
      “大人想问什么便问,我必知无不言。”
      “姚师傅,你可知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短时间内溶解掉金胶,而不伤牌位吗?”
      “没有。”老姚说完,补充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这金胶是多少辈人调出来的方子,为的就是能牢牢扒在牌位上。”
      顾景晟接着又问:“那有没有什么东西,算好剂量加入金胶后,过上一段时间金胶能自行挥发?”
      “不可能,这金胶调制都是在大人们和官差眼皮子底下做得,所需原料也都是反复查验的,不能混进旁的。更何况我姚家三代都是这宫内的描金匠,从没想过更不敢想过在这事儿上动手脚。”
      眼瞅着老姚激动起来,顾景晟连忙安慰,“姚师傅放心,我这样问并不是怀疑你,只是猜测是不是有人在金胶的材质上动过手脚。因为我等对金胶并不了解,这一夜之后金胶离奇消失,除了做此猜测,眼下也没有其他思路。
      “那日我补胶的时候,虽心慌意乱,但十三个牌位却是都仔细检查过得,原有的胶字皆完好无损,我只是蘸取最薄的金胶,浅浅的挂了一层,别的再无什么。”
      “心慌意乱?是因为在昭和宫东路撞见......”
      老姚伸手制止住蒋玉竺继续说下去,只痛苦地点着头。
      “那是自然,一会儿汤药我就让人给送过来。”
      听到蒋玉竺的话,老姚又起身谢了一回礼,但这一次欲言又止的神色被顾景晟捕捉到了。
      “姚师傅,是想起什么吗?”
      老姚看了看单契,不作声。
      “老姚,有什么便说什么,你这样更容易让他们多想。”老姚听了单契的话,也还是沉默,过了半晌,才抬头看向顾景晟。
      “大人,奉先殿的那张紫锦木台,可查过?”
      “此话怎讲?”
      “其实那日,在东路所见之事并没有真的吓到我,吓到我的是奉先殿的那张木台。那木台像是人一样,会喘气。”
      “台子,会喘气?”蒋玉竺的一双牛眼恨不得掉出来。
      “十三个牌位,以人字形排布在木台之上。我知道那木台用料金贵,所以两侧牌位补胶时,我都是悬着胳膊补完的,只是最中间启盛先帝的牌位,离我有些距离,为了下笔准确,我才一手撑在木台上保持平衡。可我描着描着,突然就觉得这手下的台子里,像有什么东西似的,在一张一合。加上来时的路上,我又亲眼见到那位宫女一眨眼的功夫就血肉尽消,这心里一下子慌了神,怕是身上惹了脏东西,匆忙补胶后,便跑了回来,当晚就成了这幅德行。”
      顾景晟倒没有蒋玉竺那般惊讶,毕竟自他回来,这离谱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如今这宫内,连张木台都能喘气,似乎也合情合理了起来。
      “所以您是怀疑,那木台被人做过手脚?”
      “小人不是为了避嫌,我敢用性命担保,问题绝不出在金胶上。只要那金胶被人做了手脚,哪怕看不出来,我的手也会摸出来,鼻子也能闻出来,小人身无长物,在这宫中全凭着金胶的手艺吃饭,我绝不会砸自己饭碗的。”
      顾景晟点点头,老姚说的话虽有待验证,但他已经相信,老姚绝不是幕后阴诡之人。
      “老蒋,回奉先殿,查那紫锦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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