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春深》小梅妮卡

2、鬼影再起

　　庆煊殿热闹了一日，入夜方才静了下来。为给顾景晟接风洗尘，王上不仅大摆接风宴，更是在宴席上与众臣推杯换盏，喝的好不尽兴。席间，更是赏赐顾景晟宅邸一座，黄金千两，以示对其多年来戍边有功的嘉奖。众臣皆是盛都察言观色的顶尖好手，见王上如此盛待顾景晟，自是跟风站位，拍马屁与攀关系的心思，或明或暗的被佳酿包裹，在一次次悦耳的碰杯声中尽数落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舞姬的残香几近散去时，顾景晟终于不胜酒力，栽倒在席上。南盛王方才作罢，以体恤卫将军奔波辛苦，早日休息为由，散了宴席。
　　顾景晟则被两位宫人左右架着，送出西武门。他的亲兵已在此恭候多时，正是那个被差信官叫做莽夫的黑面小子。
　　见将军酩酊大醉，黑面小子连忙上前接手，搀扶着他摇摇晃晃走出宫墙之外，又拐了两条巷子后，黑面小子朝后张望了片刻，推开了顾景晟。
　　“将军，别装了，没人跟着了。”
　　醉眼惺忪，说了一路胡话的顾景晟，方才站直身体，环顾四下。
　　“刚才看清了？”
　　“嗯，就一个没根的东西，跟着出了宫门，没走两步便折身回去了。”
　　“其他兄弟呢？”
　　“按你说的，分散住进了这附近的客栈。”
　　“之后我身边只带你一人，其余人让他们做好伪身份伏下，你明日择一处暗场，之后有消息皆在暗场交换。”
　　“明白。”
　　“还有，王上今日赐了黄金，你找人送回元康，马上入秋了，让明宇给弟兄们添置冬衣了。”
　　“明白。”黑面小子一听有钱了，立刻咧嘴笑出来。“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回家，王上赐了府邸，去看看怎么样。”
　　“新宅子？咱们在盛都有新宅子住啦？”黑面小子两眼放光。
　　“有点出息，一会儿继续搀我回去，戏要做全套了。”
　　“那将军，您能不能别说话了，啰里吧嗦的，听得我真心烦。”
　　顾景晟剑眉一挑，看着黑面小子一脸莽撞，又无奈作罢。这黑面小子原是达摩族人，名唤九天，因重伤被弃于沙场。顾景晟看他年纪尚小，不忍他命丧荒漠，便带回军营悉心照料。好在这小子知恩图报，也不喜达摩如今四处征战抢掳的作风。伤好后便留在顾景晟身边，做了他的贴身亲兵。不知是达摩的血脉所致，还是重伤坏了脑子，这小子时而机警，时而憨傻，有时能一语点醒梦中人，有时又让顾景晟头疼的要命，但好在为人直率纯真，顾景晟也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昭和宫离着庆煊殿有些距离，所以庆煊殿的丝竹声传不到这里，热闹便也扰不到此处。月上树梢时，公主便在女婢们的伺候下，早早沐浴上床歇息。因梨儿的事情还未探明，怕真有邪祟之物波及公主，自出事以来，尚衣司送来的便都是大红大紫的衣物，以冲煞气。就连宫内常燃的香烛，都换成了拳头粗细的喜烛，彻夜亮着。
　　一身红衣的昭和，此刻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往日她会怪罪是这红烛太亮，影响入眠，但今日她知道原因，是顾景晟。
　　昭和只在多年前的猎场边，远远地见过顾景晟，当时对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剑眉星目，英姿挺拔，策马扬鞭的样子如刀刻斧劈般留在了昭和心中。如今听说他风光进都，桂月将军的事迹也从宫外传进宫内，虽不及说书人口中那般精彩跌宕，但宫人们口口相传中，顾景晟似乎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尤其是今日她又撞见几位偷去庆煊殿回来的女婢，挤在一起兴奋难挡的讨论将军时，想见将军一面的心思更是如春盛时分的野草，肆意疯长。
　　虽听江嬷嬷说起过，在顾家鼎盛时，王上也曾有将自己许配给顾景晟的心思，但随着顾家谋反又倾覆，此事便再无人提起。自己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父王总说自己挑剔，但却不知，昭和真实的心意，早在豆蔻之年，便已芳心暗许给了猎场上的那位少年。如今虽贵为公主，但却还不似女婢般自由，意中人近在眼前，却也是无缘相见的。
　　如此想着，昭和更加心烦意乱，看着摇曳在秋丽纱上的红烛蜡影，更是无名火起，不由得下地，又扑灭了窗前的几根后，方才泄了些火气。但入睡怕是一时半会做不到了，昭和干脆踱步至窗前，今日十五，月色灼灼，多少消解着深夜的落寞。
　　“月儿圆，月儿圆，千里相思寄情缘，情缘多绵绵......”
　　窗外，有女子低吟。声音如诉如泣，破窗而入。昭和心下一紧，这声音，这唱词，分明是投井的梨儿。烛光跳跃，昭和只觉得身子似被这声音掌控，寸步难移。慌乱间，女声咿咿呀呀地停在窗前，昭和已看到那模糊的鬼影，正无限逼近自己，随着夜风吹开窗户，满身是血的梨儿，哼唱着小调，笑意盈盈看向自己。

　　“啊——”
　　尖利的女声传来，护殿司副阶大人尚宗明正带人巡查盛心湖，听出是昭和宫的方向后，顿感不妙，连忙带人疾行至昭和外宫，此时内宫的巡夜嬷嬷已候在此处。
　　“宗大人，梨儿回来了。”久经风雨的嬷嬷，脸色惨白。
　　“梨儿？投井的女婢？”
　　“公主亲眼所见，老身也扫见了一个背影，看不错的，是梨儿。”嬷嬷的声音都带出哭腔。
　　“公主现在如何？”
　　“太医正在里面行针，还请尚大人立刻勘察昭和宫内外，以护公主寝宫安宁。”
　　话音刚落，身后宫人来报，王上已至昭和宫。当下所有人立刻跪拜行礼，少顷，王上的御撵落地。
　　王上身着寝衣，外披一件狮虎大氅，想来也是梦中被这声音惊醒后急忙赶过来的。没等尚宗明和嬷嬷回话，王上便径直朝公主寝宫疾步走去。
　　寝宫内，太医跪倒一片。太医院首王大人行完最后一针，又将一副熬到浓稠的汤药用软管灌入公主口中后，仍不见公主清醒，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公主如何？”
　　听到王上问话，王大人周身一抖，连忙跪拜。
　　“回王上，公主惊恐过度，气血凝滞，周身经脉闭停，致使臣等无处行针下药，还请王上再给臣等一些时间，商议救治之法。”
　　“经脉闭停，你多耽搁一日，孤的昭和就要危险一日，若公主出事，你们有几个脑袋谢罪？”
　　寝床前太医们抖如筛糠，不知如何作答，只都偷偷斜眼瞥向院首大人，盼着王大人能尽快想出个法子，平息王怒。
　　“王上息怒，臣等这就是彻夜查阅古籍，寻通经舒心之法，竭力护公主玉体不损。”
　　“也罢。速去。”
　　待太医离开，王上落座在昭和身侧，昭和此刻眼唇紧闭，惧色未散，这让膝下唯有昭和一女的王上，看了好不心疼。
　　“去把尚宗明叫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