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眸》拾清茶

6、车祸

　　“遂宁路发生严重连环追尾车祸。据悉一辆黑色轿车撞上拐弯行驶而过的灰色越野车，越野车后面的出租车轻微追尾。”
　　救护车‘呜呜’作响，将受害者送往医院。
　　现场黑色和灰色两辆车头受到挤压严重变形，冒着黑烟，挡风玻璃碎裂一地，鲜血从车门底缝流出淌于地上。
　　灰色车辆后的出租车车盖被撞得翘起，挡风玻璃出现大面积裂痕，地上留下两道因快速刹车形成的车轮印。
　　“现在为您继续报道，现场共六人，黑色轿车上两人当场确认死亡，灰色越野车司机重伤，出租车上两人轻伤陷入昏迷。根据道路监控和行车记录仪判定，该起车祸原因为黑色轿车逆行，灰色越野车拐弯超速。”
　　安城医院，急诊科病房。
　　沈雾时全身无力，感到头晕恶心，他睁眼看天花板，视觉模糊泛着彩光，缓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医院。
　　又是安城医院....嗯...安城没有其他医院了。
　　“嘶....”
　　他起床，额头传来阵痛，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额角处贴了纱布。记忆闪回，拐角两辆车相对而撞，司机因为避让不及撞了上去。
　　他想自己这辈子是跟车祸过不去了。
　　沈雾时走到窗边，碰了碰口袋，疑惑地转身看。
　　哦，手机在床头，钢化膜边缘碎了。
　　他习惯性开启免打扰，平常除了周易也没谁无聊给他发信息。
　　他扯掉报废的钢化膜，手机解锁，界面弹出好几个何枫的未接电话和周易的爆炸式信息。
　　点开微信聊天框，周易一个小时不间断轰炸问他在哪儿。
　　刚开始称呼还是‘沐哥’，后面就变成了他的大名，看起来是着急了，中间还掺杂几个没打通的语音通话。
　　未接来电有六通，何枫每隔十分钟给他打了一次电话。沈雾时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三点三十八分，已经上课一个小时，离老何下次打电话还有两分钟。
　　刚把静音取消，手机就叮了一声，是周易的消息。
　　对话框:是易不是一
　　是易不是一:沈雾时，你他妈去哪儿了？
　　好的，开始暴躁如雷地骂起人来了。
　　Shen:出了点车祸，在医院。
　　教室里正在上化学课，倒数第二排的周易收到消息，忍不住‘卧槽’出声。
　　声音明显，全班瞬间盯着他看，包括讲台上认真讲课的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用仿佛看到了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口出狂言的学生，开口说话，话未说出又闭上了嘴，只是大眼瞪小眼，静默几分钟就又继续讲课。
　　是已经无语到无话可说的程度了。
　　周易拍拍自己的嘴巴，来不及多管，低头咔咔打字。
　　是易不是一:什么车祸？那你没大事吧？想到对方还可以给自己回消息，应该是没什么事，就把后面那句改成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病房里，沈雾时回复周易消息两分钟后，果然收到了何枫的电话。
　　他接通还没开口说话，电话另一头传来老何怒气冲天的声音。
　　“沈雾时，你小子干什么去了，不来上学也不请假，给你打这么多通电话也不接。联系你家人也不知道联系谁，你是要气死我是吧？”
　　耳膜没被撞破，要被吼破了。
　　沈雾时略微拿远手机，听到开门声，抬眼看，原来是护士来了。
　　他竖起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何老师，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回学校的时候出来点小意外，现在才有时间看手机。您放心我没什么事，我马上赶回去。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抱歉让您担心了。”
　　护士接收到意思，全程安静没说话。
　　沈雾时挂断电话，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进卫生间换下病号服，他点了点头，对着护士说，“谢谢。”
　　他没有跟老何提车祸的事情，免得要被硬扯着问半天，徒增大家的担忧。
　　一旁的护士拦住他，“您好，虽然外伤没多大碍，但是由于车祸的巨大冲力，您和那位司机都有轻微脑震荡，这种情况下还是静养比较好。您是学生吧，最近三四天还是请假待着，有利于恢复。”
　　沈雾时后退，坐到床上，解开病号服，套上卫衣。
　　哦，自己的T恤穿在里面，还去卫生间换什么衣服。
　　他自顾自换衣服，满不在乎地回复，“谢谢提醒，不过不用这么麻烦了。目前感觉良好，除了额头有点痛和犯恶心。我回去会自己注意的，就不呆在医院占用资源了。”
　　眼看着病人要换掉裤子，护士红着脸退出病房。
　　老天爷，这张脸醒着比昏迷更加迷人。
　　离开医院前，他知道了那两辆车人的伤情和家庭情况后，心里有些不舒服。
　　化学课终于下课，周易转过身趴在虽然是秦可晞的不过现在由沈雾时坐着的座位桌子上，见兄弟没有回复消息，直接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三秒就接通了，一句干脆的‘马上回来’传过来，声音低哑。
　　周易刚要开口问车祸的事情就被惨遭挂断，好家伙，电话时间十秒。
　　“我...他...”周易哐地把手机正面砸到桌面，一股怒火憋在心里，又惊觉自己用力好像有点猛，赶忙翻开手机，还好还好没有碎屏。
　　不过动静不小，引来了旁边秦可晞的关注。
　　秦可晞揪着笔，茫然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发火砸自己手机的人，这个行为傻傻的，敌没伤到一千倒是自损八百了。
　　周易将手机揣进兜里，面对仙女尬笑，“没事没事，我就是...没憋住，抱歉抱歉。”
　　秦可晞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是疑惑，她看了眼旁边空的座位，“你转过来，是知道他为什么没来学校吗？”
　　周易难得心细一次，没有直接捅出去乱说，他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背靠着墙，“没事，他就是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中间太忙忘记看手机了。”
　　不料，方灿一语道破天机，“既然只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周易扯着嘴角，用看仇人的眼色看着同桌，咬牙切齿，“我..我这不是担心嘛，毕竟失联一个多小时。结果，他二话不说秒挂我电话，我不可以生气?”
　　同桌一年，方灿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她看破不说破，呵了一声，“可以，当然可以。”
　　‘你看我信吗’五个字写在脸上，周易恨不得狂揍同桌，奈何不行。
　　“......”
　　他不说话了，暗自发消息又一轮轰炸某人，这次为了发泄愤怒，他把自己必生所学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
　　正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沈某人裤兜里的手机叮叮作响，沈雾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周易发来批判他的信息。
　　直接点进微信删除对话框，正要退出微信，发现班级群多了一条邀请消息。
　　——方灿邀请 sun 进入群聊
　　沈雾时鬼使神差，手不经过大脑思考，点进了sun的主页，头像是朵向日葵，个性签名完全就是自话。
　　在漫长黑夜里，我渴望光明。
　　沈雾时看了良久，手再次不听话，点了下方的添加到通讯录，验证消息填自己的名字，然后点击发送，动作一气呵成。
　　他没再管，开启免打扰，把手机打入冷宫。
　　当然，好友申请是不可能立马通过的。
　　因为秦可晞还没有养成像他们一样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或者说在她目前的观念里手机可有可无。
　　安城医院是安城最好的医院，不过它的地理位置较于其他医院要偏僻很多。
　　要不是遂宁路刚好在这附近，像车祸这种紧急事故是不可能送到这的。
　　是的，安城医院离晨和二中也挺远，打车一趟需要二十五分钟。安城医院的优势在于路段很好，马路宽，基本不会堵车。
　　不过，沈雾时没有选择打车回学校，而是搭乘根本不直达，中间要转两次的地铁。
　　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延长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
　　说他不对汽车有阴影是假的，反正得缓一缓，刚出车祸就再坐车是不可能的。
　　于是，沈雾时到教室时，已经接近五点半，刚好下午最后一节课，不过最后一节是自习。
　　原本按例是班长坐在讲台上管理纪律，但是今天变成了何枫。
　　想也想得到是来堵他的。
　　何枫虽然坐在讲台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后门，盯了半天终于看到人了。
　　他噌地站起身，背着手出教室直奔后门。沈雾时也是明白人，停在后门没有进去，乖乖等着老何来找。
　　何枫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指了指就转身走向办公室。沈雾时了然，跟着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空无一人，最后一节课不出意外都是自习，所以老师们都离开了。
　　何枫虽然管得不严，但很负责，总是跟学生坚守在最后岗位，哪怕晚自习没课，也老是待在办公室直到放学。
　　何枫这次没让沈雾时坐着，他在看到本人的时候，心里的火瞬间上来了，但是作为老师他还是心平气和地进行交谈，“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沈雾时尽管发现老何真的生气了，他还是佯装不在意，“何老师，我电话里不是说了，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耽误了嘛。”
　　何枫表示如果打人不犯法，现在他就直接上手了，“哼，小意外?来来来，你展开说说，多小的意外。小到你额头缠纱布，去安城医院了。”
　　听到额头，沈雾时下意识摸了摸，然后心拔凉拔凉的。
　　好家伙，忘记这茬了。
　　“别摸了，那纱布上的标志不是安城是什么？还想狡辩。今天要是说不清楚，你..你就别走了，我们师生俩围炉夜话，我这刚好泡着茶。”
　　沈雾时眼看混不过去，只得老实交代，“额..老何你先别激动，我就是回来的时候倒霉。出租车追了尾，不过不严重。”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嘴，“哦，是我和出租车司机没多大事情。你可以看看新闻，遂宁路的。应该有报道，事故现场还挺严重。”
　　何枫觉得面前的学生还是不正经，气不打一处来，无可奈何又为学生安然无恙感到心安，“好了好了，你回教室吧。自己下次注意点，有事要立马跟身边人报备，别搞什么失联。等等，你写个你家长电话，这有事都不知道联系谁。高一上册开家长会，来的是你姐姐吧，她走得太急没留电话。”
　　话一出，沈雾时眼眸暗淡下来，周遭气压无形中变低，“老师，不用了。我没什么家长电话可以填。有事您还是打我电话来得实际。我先走了，再见。”
　　他本来可以写伯父的电话，但...算了何苦麻烦人家，伯父作为公司的一把手，就算写了也没时间吧。
　　甩下拒绝的话，沈雾时走出办公室，心里郁结的那股气又涌上了上来。
　　他在知道那辆黑色轿车里的夫妻双亡且夫妻俩有个三岁的孩子后，他的心情就已经沉到谷底了。
　　虽然错在他们，可是稚子何辜，他们年幼的孩子如何接受一天内失去父母的现实呢？
　　想想，自己当时是怎么接受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心里建设，也就是哭着哭着渐渐淡忘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是自己没有姐姐，成为孤儿后会怎么度过剩下的日子。
　　那个孩子会怎么过呢，被亲戚收养，还是...福利院?
　　叮叮叮，下课了，教学楼闹起来，大家相约着去吃晚饭。
　　沈雾时觉得全身血液倒灌冷凝，呼吸困难，他没有回教室而是抬脚去了教学楼后面的银杏林。
　　因为秋天，银杏树逐渐由绿转变成黄色，这片树林栽得密，所以还算隐蔽，特别是林子最里面。
　　学校还贴心在林子里修了长椅，整个地方就像是外面的树林公园。
　　沈雾时背靠在最里面的一棵树上，随地而坐，头低着。
　　今天的他略显脆弱了，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是去医院开始就不同了，是了解到了车祸两死一重伤，有个孩子成为了跟他一样的可怜人，还是碰到了一个看一眼就会不自觉想起姐姐的人。
　　他不知道，只能摇摇头，不断在心里嘲讽自己。
　　沈雾时，你真的太懦弱无能了。
　　远处踩踏叶子的声音不断靠近，沈雾时抬起头，缓慢起身，转过来，一个女生撞进视线。
　　女生眼眸清澈如秋水，细碎的阳光洒落在瞳孔上，仿佛在跳动着一首优美的旋律。少女意识到有阳光洒落后，又抬起手来遮挡。
　　那如水般纯净的眼眸，诠释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美，让人心驰神往。
　　沈雾时只能想到。
　　美目盼兮，犹如琉璃瓶。
　　秦可晞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半天不见踪影的同桌，她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开口，“沈雾时?你怎么在这？”
　　对方没有搭话，林子里静谧无声。
　　银杏叶飘落，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
　　满地翻黄银杏叶，玉纤雪腕白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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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两句分别来自《晨兴书所见》和《咏银杏》

终于写完这章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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