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之地》轻简的一天

4、复仇女神

　　“林悉，我觉得这院长有问题，你觉得呢？”
　　两人从福利院走了出来，坐上车的时候赵小茹转头对林悉说到。
　　“嗯，尤其是聊到受害人的同学时，很可疑，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能再深问下去了，季队刚刚给我发消息了，他们那边有进展了，走吧。”
　　林悉系好安全带，将车发动起来，往市公安局开了去。
　　“嗯，而且这荒郊野外的，咱们两个人又没有支援，对方的武装实力什么样也不清楚，我也不敢继续追问了，但他刚刚说的话我都记录下来了，只字不差。”
　　赵小茹拿出笔记，看着上面的记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很不错嘛，第一次出勤工作效率能这么高我还是蛮少见的。”
　　林悉点点头，嘴角带着点微笑，赵小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景，两人没再说话。
　　刚走进办公室，季温陆就迎面走到了林悉面前，表情凝重，看起来好像调查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温陆：“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调查还顺利吗？”
　　林悉：“还行，你们呢？”
　　季温陆：“有一些新线索，老张打的尸检报告，死者的体内有少量安眠药成分，死前服用的。我们看过她的就诊记录，在市医院挂过精神科，因为焦虑和严重失眠，当时医生开过处方药，里面就有安眠药。”
　　林悉接过调查报告：“所以受害者应该是在服用安眠药后被害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上没有挣扎痕迹。”
　　季温陆：“对，我们把带回来的学生和老师进行了询问，其中几个已经排除作案嫌疑了，只是还有两个一直不肯开口，其中一个对我们的询问一律不回答，她看起来很害怕，我们已经安排女同志进行开导了，但愿能问出来点什么吧，另一个态度嚣张，我们调查了一下，你们猜猜她是谁？”
　　林悉从报告里抬起头，看着季温陆的眼睛。
　　季温陆：“千目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张若铃。”
　　林悉：“全国天眼设备做的最好的一家。”
　　季温陆有点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调查过了？”
　　林悉愣了一下：“啊？呃……在学校里调查的时候知道的。”
　　季温陆看了看林悉的表情，欲言又止，继续说到了案子上：“哦，他们今年刚研发了新的天眼系统，就在上个月发布，第一批产品试点就包括江乐中学。“
　　“那这个学生就有能接触监控的机会。”
　　赵小茹接话到，这可是个大发现。
　　“对，所以她现在作案嫌疑很大，监控视频媛子还在看，这孩子我们审了一个小时了，她说除非她父母和律师来，否则她不肯开口，再想想办法吧。”
　　季温陆说着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其他人也表情严肃，林悉看着赵小茹，然后示意她汇报一下她们在福利院的调查，赵小茹拿出笔记，把刚刚在福利院的调查都说了一遍，季温陆听完感觉颇为满意。
　　“不错，小茹，今天第一次出外勤，调查的很好，继续努力。”
　　赵小茹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林悉，林悉听赵小茹说完，继续接话道。
　　“她的那个同学也很重要，咱们得尽快调查出来,还有，我在福利院看过王倩给那些孩子送的礼物，大多是一些衣物和玩具，但是那些衣服和裤子都是昂贵的名牌货，她一个学生不应该有这样的经济条件，所以她的社会关系还得再调查一下了。”
　　“已经让李煜去查了，一有消息他就会通知我，小茹你去调查一下两周前到金色童年福利院的环城路的监控，看看有没有什么车是往福利院方向的，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只有7小时了。”
　　季温陆听完立马布置了下一步，他们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知道的信息越多越好，说完转身看这林悉。
　　“你有什么想法吗？张若铃。”
　　“只要她父母不来她就不会开口是吧？”
　　林悉想起刚刚季温陆说起的话，又想到了之前有几次看到家里长辈一起吃饭，那时候千目的董事长张力也在，但从没听他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儿子倒是经常提起。
　　“我们联系过了，她父母说今天不在江乐，都出国了，赶最快的航班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我们正在联系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亲属在身边，我们还调查到她还有个弟弟，也和父母去国外了。”
　　听到季温陆的话，林悉打开了手机，在屏幕上划动着，然后把手机屏幕拿给季温陆看。
　　林悉：“恐怕他爸妈明早是回不了了。”
　　季温陆接过林悉的手机，还看了林悉一眼，竟然这么快就找出下落了，手机上是张若铃母亲二十分钟前在社交平台刚发的一条新动态，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三个人笑颜如花，脸上洋溢着幸福，图片还配着一条文字。
　　“宝贝毕业快乐，希望宝贝可以继续健康快乐成长，期待明天在乐园能看到你的精彩表现哦。”对比起还坐在调解室的张若铃，显得她的处境更加的孤立无援了。
　　“这父母还真是，女儿都进警察局了，还有心思玩的下去，先前来了个她家阿姨，给她送吃的，她给我们说张若铃平时都是自己在家，父母常年工作在外，年纪小的弟弟会带在身边，话里话外都是这父母不怎么待见她，有点重男轻女。”
　　李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拿着保温杯站在两人面前，一边说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手机上的图片。
　　季温陆：“重男轻女？那她还说没说别的。”
　　“我正准备给你们说呢，她说张若铃平时和她班上几个女生关系好，带回家过一次，我问她都是谁，她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了，不过刚刚询问完班主任叶老师，叶老师也没提起过，啊，对了，叶老师说王倩和她是挺像的，她也是孤儿，也是在金色童年福利院长大的，所以平时对王倩会更关注一点。”
　　李煜说着准备喝口水，季温陆一下抓住他的手，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线索就是那个石头。
　　“你说什么？！”
　　“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的要复杂。”林悉转转眼神，一边思索一边想着现在得到的线索，班主任叶老师到底在隐瞒什么。
　　“季队，有结果了，两周前市区到福利院的环城公路监控中，拍摄到有5辆车朝福利院方向行驶，其中一辆就是千目集团的，还是千目集团董事长张力名下的。”
　　赵小茹把监控截图交给季温陆，结合在福利院调查到的线索，她立刻接着说，
　　“所以陈院长说的陪王倩去福利院的好朋友就是张若铃。”
　　“八九不离十了。林悉，你再去问问班主任，尽量看看能不能问出关于张若铃和王倩的事，我再去问问张若铃，她现在和这个案子是脱不了关系了。小茹你再去问问那个孩子，你年轻，她应该更能相信你一点。咱们还有6个小时50分钟，大家都加把劲，只要人犯过罪，就会留下痕迹，我们不可能查不出来的。”
　　季温陆能感觉到他们离真相很近了，现在要打的就是心理战了。林悉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朝调解室走去。
　　调解室里的叶芝坐在椅子上，一晚上没有休息，让她看起来更憔悴了，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询问，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也变得很糟，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到林悉进来，缓缓抬起头，表情不太友善，眉头紧皱，双唇紧闭。
　　“又见面了，叶老师。”林悉先开口说话，坐在叶老师的对面。
　　“林警官，你也是来审问我的吗？”叶芝看着林悉，表情稍稍有了松动，立刻端坐起来，一副有礼貌的样子。
　　林悉没有回她的话，打开一个文件夹，放在叶芝的面前。
　　“你知道王倩的精神方面有一些问题吗？她在学校一直在吃一些安眠药和精神治疗药物。“
　　“我知道，现在的学生压力都很大，而且现在是高二，正是学生能不能考上大学的分水岭，他们的压力不比我们这些工作的人小啊，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我们这种重点班，就更普遍了。我有一次午休巡逻，都在我的班上看到四五个学生在吃抗抑郁的药物。每两个月我就要解决一个孩子要自杀的事情。”
　　叶芝说完有点无奈，只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心酸和难过。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林悉听完他的话，倒是没什么表情，继续问道。
　　叶芝听后看着林悉，犹豫了好一会，把目光光移到别处，才缓缓开口。
　　“我不想……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都是病人。”
　　林悉收起文件，看叶芝很痛苦的样子，觉得这老师确实是情感丰富，：“他们生病了是客观事实，不是你能决定的。那王倩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自杀的表现？”
　　“自杀？她要是能自杀就好了。至少比生不如死来的好。”
　　叶芝说着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表情变得阴沉，之前知书达理的模样都不见了。
　　林悉：“她怎么了？为什么生不如死？”
　　叶芝：“你们不是查到了吗？她所谓的‘好朋友’ 。”
　　林悉：“张若铃，她怎么了？她不是王倩的好朋友对吧？”
　　叶芝：“你很聪明嘛，林警官，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叶芝的问题，林悉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说道：“你要这样一直和我兜圈子也可以，但是留给你死去的学生时间还有6小时40分钟，如果找不到凶手，我们也只能草草结案了。但看来你确实不太知道什么，没什么事您就先回吧。”
　　说完林悉站起身准备走出调解室。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叶芝大声地说道，表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林悉又重新坐了下来，没有什么表情的直视着叶芝。
　　林悉：“说吧。”
　　叶芝深吸一口气，开口慢慢说道：
　　“王倩刚来这个班的时候，性格很开朗，人长得也很漂亮，大家都很喜欢她，只有张若铃，她是千目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她不喜欢王倩，班上就没人敢喜欢，至少没人敢在她面前说王倩的好话。开始张若铃只是在背后说说王倩，后来班上的同学就开始孤立她。我曾经因为这件事处罚过张若铃，结果第二天校长就找我谈了话，教导主任还给了我两耳光。”
　　叶芝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悉旁边的另一个警察倒吸了一口气，有点难以置信，写字的手都有点写不下去了，叶芝看了看那个警察，开始继续说：
　　“那之后同年级的老师也不再和我一起做教研，高三5班每个月都是学校表现最差的班级，班级的分到期末都快扣光了，公共区也是分的最大最长的地方。孩子们打扫不干净就会被教导主任叫去重新打扫，即使是上课时间也不让他们回去上课，有时地上只有一张纸，教导主任也不会愿意把它捡起来，会把班上一个组的孩子叫过去。孩子们也发现了什么，他们不敢当面对我怎么样，便把矛头转向王倩，班上的学生开始恶作剧，张若铃就是他们的老大。王倩也不说什么，我知道她很委屈，但她还是很开朗的告诉我说，等她熬过高三考上大学就好了。我知道，那些孩子只会变本加厉，她熬不到高考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叶芝开始有些哽咽，她紧闭着嘴唇，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继续颤抖地说道，
　　“我和她来自同一个福利院，我不能离开这所学校，我不在的话，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所以我安排她转班，但是每次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后来有一次，我去年级办公室，才看到是张若铃给年级主任说不让王倩转班，你们都没看到，那些办公室里的老师，只是听到张若铃爸爸的名字，就吓得不得了，笑死人了。转班失败之后，我又开始写材料给教育局，教育局却回信给我说，江乐中学年年的升学率都很高，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青少年犯罪率也是全市中学中最少的。全校那么多孩子，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看来，只是他们厚厚的一沓一沓的数据。我放弃了，我开始每天失眠，我觉得我的工作没有意义了，那段时间很难熬，后来去检查医生，我才知道自己是抑郁了。”
　　叶芝说到这里眼泪开始从眼角流了下来，林悉递给她一包纸，她接过擦了擦眼泪，
　　“王倩那段时间也过的很艰难，但即使如此，她还反过来安慰我，因为那些孩子，她的成绩下降了不少，我就给她补课，有天晚上她补完课回宿舍，你知道吗？有钱人长得漂亮，会给她们带来幸运和赞美，没钱人长得漂亮，只会给她们带来不幸和辱骂。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她脸上就被纱布包了起来，她整个人也变了，她开始和张若铃走在一起，甚至开始和她一起欺负别的同学，那个孩子叫陈瑶瑶，她取代了王倩的位置。但我什么也做不了，王倩也不找我补课了，我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告诉我她没事，告诉她不要欺负别的同学时，她说我连我自己都能保护不了，还管别人的事。我觉得她说的队，我是个没用的老师呜呜呜呜……我要说的说完了，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说完所有的话后，叶芝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也没了精神，坐在位置上佝偻着身子，看起来一下沧桑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旁边的警察停下笔后立刻问道。
　　“报警？我用什么理由报警呢？报警了他们就一定会得到惩罚吗？”
　　叶芝反问道，她不是没想过报警，但她发现王倩被霸凌这件事连立案的标准都达不到。
　　“您说的另一个被霸凌的孩子，叫张瑶瑶对吧？还有其他的孩子吗？需要您提供一下名单，我们可能要进行简单的询问。”
　　林悉打断了两人的话，拿出一张纸和一张笔，放到叶芝面前。
　　“问他们？为什么要问他们？你没有同情心吗？！他们已经很痛苦了！还要让他们把自己的伤口再撕开一遍给你看嘛？！你们到底在保护谁啊？！”
　　叶芝突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对着叶芝大喊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哭喊着。
　　“同情心又破不了案子，再说了，我不问他们，他们的伤口就会好吗？而且你说的也不一定是事实，我们还需要进行核对。”
　　和叶芝不同，林悉只是平淡地说着，并收好文件，起身准备离开。
　　“辛苦了，名单写完您就可以离开了，谢谢你的配合。”
　　林悉转身准备离开，叶芝开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着话，让林悉停住了脚步。
　　“其实我根本不配做一个老师，小时候，我努力学习，为了保送到江乐师范，我每天都起很早，晚上就悄悄跑到寝室的厕所里去看书写卷子，后来上了大学，我就勤工俭学，我不会和导师搞好关系，也不会在学生会运营人脉，只能在周六周天多做几分兼职工作，师范毕业后我考进江乐中学，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我当了老师，我可以教会我的学生保护自己，我可以教会我的学生做善良的人，但相同的事总是会一直发生，根本就没有一点变化，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真是太天真了。你说，心理不健康的老师，又怎么能教出健康快乐的学生呢。”
　　林悉看着叶芝，叶芝的眼睛像两个黑黑的圆洞，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她转身离开了调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