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胸膛》椰唐

1、第 1 章

　　黄昏柔和的光芒倾斜在街道上的时候，正是一天将要走到终结最美丽的时刻，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种温和的柔光所柔化，连混在其中那种汽车赶着下班不耐烦的摁笛声都显得无比温馨。
　　温馨且满足——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一辆破旧生锈的小推车在坡上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进着，堆高的破烂随着一点点的移动正在颤巍巍地点着头。
　　小推车前后鸣笛声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然而由于废品堆得太重了，上坡实在艰难，正一点点挪动它由于过载而臃肿的身躯。
　　下班的高峰时期加上节假日双重叠加，平时冷清的小巷子挤满了汽车和过往行人。
　　不知道是那位大哥高喊了一声:“前面的能不能快点，都卡这多久了！”
　　闻言，那辆小推车蓦地顿了一下，一张稚嫩的脸蛋从堆高的废品缝隙中冒了出来，脸色尴尬。
　　他歉意地点头，满脸涨红地小声回应：“马上！马上！”
　　说完，那脸蛋立刻又埋了下去。小推车明显可以看到速度快了不小。后面的车辆在后面亦步亦趋，鸣笛声依然不休不止，好像催命般拼命“嘀——”个不停。过了不到半分钟，小推车终于在狭窄的大坡上转了个弯，后面的车辆这才疏散了不少。
　　明仔在拐角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背后来来往往的车辆，用衣袖擦了一下自己因卖力推车而涌出来的汗水。
　　看了一会儿，明仔抬起推车的扶手，继续推他的车。
　　其实这个方向并不是回去最近的道路，但是刚才因为他路堵成这样，他于是临时决定从这条路回去。
　　破旧的小推车在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拐了几个弯后，那些汽车声已经离得很遥远。
　　明仔望着那堆得满满当当的废品，心生满足。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攒够钱从王老伯手里买那辆二手推车了。
　　他美滋滋想着，觉得日子越来越因为劳动和收获而满足快乐，而那些布满阴霾的过去就要永远被甩在了背后，再也不会像噩梦般纠缠住他魇住他让他无法翻身了。
　　身为单亲家庭的明仔在父母离婚的那一刻是快乐的，他想着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家庭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年饱受家暴的母亲却抛弃了他，独身一人离开。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父亲无处发泄的怒火连带着母亲的那份加倍打在了他身上。
　　年幼的他无助地哭着，无力地反抗着，多次逃跑却又被抓回，隔三岔五地忍受着拳头和谩骂。
　　在每次挨打后，他环抱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幼小身体，像环抱一块脆弱的玻璃。
　　他那时比起怨恨那暴躁易怒的父亲，他更恨那个抛弃了他背叛了他的女人。
　　他决定再也不会喊那个人一句“母亲”，更不会傻乎乎地去找她自找屈辱地求她收留自己。
　　那时，他恨恨地流着泪，憎恨着所有人。
　　所以在无数个深思过的夜晚后，当酗酒的父亲再次把他揣在脚下抢夺他收破烂的最后一点钱后，他照例把钱拿给了父亲。
　　在父亲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望着那个他无比憎恨的父亲的背影，拿定了主意拖着新旧的伤口向火车站跑去。
　　也许父亲没有想过，几年后的明仔已经抽高了身量，缺少营养的身体羸弱却不再是那个只有半人高可以随便玩弄的小孩了。
　　这一次，明仔很聪明地从芦苇荡中跑开，躲过那些曾经向他父亲告密的所谓乡亲的眼睛，翻过几座傍晚的山丘到了镇上。
　　他清楚他买不起火车票，而返家的父亲要是发现他不在，经过镇上的人的消息，他还是逃不过父亲的手掌心，像以往一样再抓回去被毒打一番。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镇上熟悉他父亲臭名的人，用不怀好意的口气戏弄他说：“哟，你怎么又逃出来了，你看我一会给你爸电话，看他不打死你，哈哈哈!”
　　腮帮的牙齿咬紧，他没有选择翻过最后一座山丘，而是向火车路跑去。
　　其实，他一如既往的不走运。
　　他没能混上火车。地铁路的火车从他身边一节一节驶向远方的时候，他只能愣愣地看着。
　　绝望的眼泪不受约束地哗啦流下了，他的心里却更加坚定了想法——一股怎么也熄不灭的欲望，他今天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猛地抬手抹干眼泪，坚毅地看着南方，听说这里三省交界鱼龙混杂，也是那个女人在哪里坐上了离开的车的地方。
　　他当然不是为了寻人去投靠，在他看来，他已经没有亲人。
　　奔跑在南山上的森林中，他不知被荆棘划了多少道，摔了多少跤。但是只要还能爬起来，他仍然不惧怕前方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他心中充斥着大无畏的精神，心里呐喊着：“来呀！我不怕你们！来呀！有本事杀了我啊！”
　　在眼泪和力气快要枯竭的那一刻，太阳终于要落山了。
　　他知道黑夜将要到临，而他的未来还在前方。他望着那将要彻底坠落的太阳，不哭反笑地咒骂了一句：“去你娘的！”然后整个人扑通一下像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般躺倒在厚厚的植被上。
　　过了好一会儿，这座将要被无知神秘的黑所笼罩裹挟下的山头，响起一句好轻好轻的叹气。
　　少年撑着瘦弱的身体起身，无暇顾及那些身上粘落的草叶，缓缓地朝着山脚走去。
　　走到最后，他其实也不清楚到底走对方向没有。摸黑在山地耕田里行走，他想着只要背离着原来的鬼地方就好，去哪里都无所谓。前方山头里有星星火点，他悄无声息地爬进人家围在山头的鸡栏里试图找去一点吃食。鸡笼里被突然闯入的他吓得鸡飞狗跳，他担心被发现，只能赶忙跑了出来。因为累极饿极的缘故，没跑多久他自己找了块平地靠着大树睡着了。
　　天才擦擦亮的时候，他又在噩梦中惊出一身冷汗。他站在山上俯瞰了山下的民居房，向哪里走去。肚子一直咕咕叫着，而卖面包的摊子香气喷喷烟雾缭绕。蹲在角落里的他候了一早晨，终于看到老板把一个包子扔在了门口一条狗的碗里。他拼命跑上去和狗抢着饭兜里的包子。老黄狗似乎被他下了一跳，摇着尾巴“旺旺”了几声，旁边的老板用手在白色的围裙上擦着手。包子没抢到，老黄狗一张大嘴早就叼了走，而老板走而复返，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递给他。老板叉着腰上下打量他，“就这个了，要不要？”
　　在后来的回忆里，他只记得那列飞驰而过落他一人的火车，和那一碗白粥。
　　那个老板最后还在他身上塞了一袋包子和一小叠钱。黄色胶圈捆着的几块钱堆成的还蜷着角的钱是他后来的伙食费和车费，让他不必饿死街头。
　　老板眯着眼对他说:“没见过跟狗抢食的，这点钱拿去用不用报答我。我这里不收留人，吃完就早点滚！”手一挥，肥胖的身体就缩回了厨房。
　　他把白粥喝的一干二净，然后把白碗悄悄地放在了摊子的桌子上，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在心里默默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