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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唐绝世一家 ...


  •   如果要做旅行家,什么茶饭皆能下咽,什么店铺皆能睡卧,又不怕蛇不怕狼、有冒险的勇敢,可望沿丹江往东南走四天,去看一处不规不则的堡子,了解堡子里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不会比游览任何名山胜地来得平淡。《旅行指南》上常写某某地“美丽富饶”其实是骗局,虽然动机良善可人。这一路的经验是,该词儿不能连缀在一起:人物皆美丽的地方,并不如何富饶,人物皆富饶的地方,又不见得怎么美丽,而美丽和富饶皆见之平平或严重失衡的倒是最普遍也最可信,这堡子情形便是如此。
      之所以称作堡不称作村是因早年这一带生过黑白勾结的两官匪,为避祸乱孤零零雄踞在江边的塬上。人事沧桑古堡围墙早就废了,堡门洞边的荒草里仅留有一碑,碑旁是半棵空心枯木桩,尚立;碑则字迹斑驳。暮色里夕阳照着看得清是【万夫莫开】四字。居家二百余户皆唐家祖籍,众宗广族遗憾没个寺庙祠堂。虽然堡子仍有条街,商业经营常常乏于传统,不逢集就一早一晚的安静;狗吠一声则声巨如豹。堡子后是贯通东西的官道,现改作由省城去县城的公路,车辆有时在此停留有时又不停,权力由司机一时兴致决定。
      路北半里为银都、无虎之山,石头巉巉。石头不是能燃烧的煤,所生的梢林全被砍了作炭作柴,树根也免不得刨出来劈了在冬天长夜里的火塘中烧。在此生死枯荣的是一种黄麦菅草、窝藏野耗子,飞溅蚂蚱,七月黄昏小孩去捉,狼常支着身坐在某处,样子极尽温柔,以为是狗;叼走再在山里找到开膛破肚吃空了五脏的遗尸,也埋不了五里远。丹江依堡子南壁下哗哗流,说来似乎荒唐,守着江吃水却难。挑水要从堡门洞处直下一百三十二阶台阶再走半里地的河滩。一到梅雨季家家屋檐下摆一溜木桶瓷盆碗丁丁当当,沉淀了清的人喝浊的喂牛。这二年突然兴起打井,少有十丈,多则三十。

      有井的人家辘轳吱扭扭搅动,没井的人家听着心里就空空地慌。有井的都是富裕户,富裕的都是手艺人,木匠石匠棺材铺。倘若言人和人差异不大所以他们说不上是聪慧也不能说是蠢笨,那是说话好听;靠一村之长发家的堡子说话却从不得好听。村长唐绝世性情张扬坦荡、高傲刁钻,视民众为癫傻痴笨于一体的精神病,骂得集尽其智慧,人间走一遭来到了唐家堡,扭头就做了蜉蝣虫渺。却怨不得村长,从唐家几百年护佑着堡子转世轮回几遍后,一切见之平平的堡子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经济,又没有财源茂盛通达四海的副业可做,身怀薄艺倒是个发家致富之道。打井是利市,是显富,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堡子第一口井就是村长唐绝世家的。
      不得别的,堡子首个打井的正是唐绝世。由此应运数年光景竟成了专有的手艺,村长也渐渐闭口不叫,改口井把式。唐绝世本就性情古怪,故作高深,弥布神秘,宣布水井三不打:不请阴阳先生察看方位者不打,不是黄道吉日不打,茶饭不好小瞧井把式的不打;俨然一副受命于天,降恩泽世的真人一般神圣。
      堡子里的人没有不对他热羡尊敬的,狂热崇拜者也不在少数;尊称他一句大统领。见着他打井如挖金窖,好多父母提了四色重礼领着孩子拜师为徒,唐绝世眯起狭长的凤眼断然拒绝:这饭不是什么人都可吃的呀。家长就说,孩子是笨,可下苦好。唐绝世跟着回,这是下苦的事吗?跐蜉登天,不知审时度势的家伙就是什么也看不懂,好歹也是我唐家堡的人,怎会这样鼠目寸光了?
      统领说这话,拜师者就噎住了;再要厚着脸乞求,唐绝世就一句,[我家尚有个元海的]作结。元海是唐绝世的独子,现在约么还在上中学;那意思很明白,手艺不外传。
      唐家堡却从没有半个人见过元海。
      唐绝世自己住,早些年曾和村里些几个疯癫的老头同住个污秽遍地的废窑子、当了村长正式得权后独来独往以来二十年;曾和堡子里说自己有个女人地狱、从来却没人信有女人受得了他的古怪,像那个没人见过的元海,大家便不信有这人存在。
      一个人住的免不了自己瞎琢磨,等统领跟大伙说女人看不惯这样不讲情面的时候,大家就明白在外一意孤行的人进了屋就是屋里人,三百六十五天要和街坊邻居打交道,翻来覆去想得就周全;统领说地狱担心这家人缘会倒,每日用软言软语劝自己,也不同意元海废了课业子袭父职时大家就知道,这地狱和元海只是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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