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堵墙》狮宏忒

11、第 11 章

　　“是啊，你很惨，可是关我什么事呢？不能因为你儿子死了，你就想逃脱责罚吧？”周舜很快回神，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认为谁有错。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讨论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纪朵芙终于忍不下去了，冷静反问。
　　“谁都没错吗？那苏晓妍又做错了什么？如果是你的脸烂了一块，你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吗？”周舜转向纪朵芙，语气更冷。
　　“……”纪朵芙无法回答，对于苏晓妍，她总是存着一份愧疚心理，尽管她们没有任何交集。
　　“你怎么不回答呢？你肯定知道答案吧。毕竟你曾有过这种经历啊。”
　　纪朵芙猛然瞪大眼睛，虞修皱眉，纪美希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
　　“毕竟你从后背到大腿，全部被人捣烂了啊！那到底是什么滋味，你应该最能感同身受吧！”周舜以全车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吼了出来。
　　没等纪美希赶到，虞修已经一拳将周舜打翻在地，纪美希上来，一脚狠狠踩住周舜的胸膛，周舜四肢剧烈挣扎，水花飞溅，纪美希又弯下身子给了周舜一拳，再随手抓起一条大鱼，狠狠塞进周舜嘴里。周舜挣扎更剧烈，纪美希分开双腿，跪在周舜四处挥舞的手上，同时手里攥着鱼猛地戳进周舜嘴里，一下一下，如同抡铁锤一般，越来越重，发出让人牙酸的闷响。
　　纪美希动作飞快，狠戾，那架势直接冲着玩命去的，如果此时有人上前，一定会被误伤。
　　因此，众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没人敢上来拉架。
　　守门的士兵终于发现里面动静，从高音喇叭中传出的吼声瞬间响彻车厢：“不想死就给我停手，再不停手直接开枪打死！里面的，立刻停手！”
　　纪美希起身，又单手把周舜从地上拎了起来，周舜的嘴像被捣烂的年糕，血肉模糊，全身的衣服也几乎被腐蚀殆尽，他此时神情恍惚，仿佛已经被打蒙了。
　　苏晓妍尖叫着想来抓周舜，纪美希闪身避开，单手拖着周舜走向车厢前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他却如拎破麻袋一般轻轻松松。
　　众人回过神来，与周边人相视苦笑，他们即使有心，也不敢再掺和这场闹剧了。
　　且不说周舜自作自受，纪美希堪称恐怖的战斗力简直让人望而却步。
　　玻璃门上方开了一个小洞口，枪□□出一个红点，稳稳对准纪美希的额头，连他不断移动的时候，也没有偏出分毫。
　　纪美希把空出的那只手举过头顶，边走边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和这个人说说话，我不会搞出人命。”
　　枪口依然没有移开，纪美希却如同得到保障一般，加快了前进速度，站到玻璃门正前方时，单手把周舜往旁边墙壁上狠狠一掼，周舜毫无抵抗力地瘫倒下来，下半身完全浸泡在水里，双手也无力抬起。
　　但这一下毕竟还有点作用，周舜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他一动不动地瞧着纪美希，眼底黝黑。
　　纪美希抬脚指向周舜胳膊旁边的出水口，说：“如果水箱没有故障，出水口早出水几秒钟，苏晓妍不会受伤。如果凳子够长，大家不用抢座位，苏晓妍不会受伤。如果那些人没有贪便宜买劣质氧气粉，苏晓妍不会受伤。如果他们不当鱼贩子，苏晓妍不会受伤……如果你还想听，我可以再说无数条构成苏晓妍受伤这一结局的条件。但是你要记住，这些这些条件里面，没有一条，和我姐有任何关系。
　　“你不去找司机麻烦，不去找那两个士兵的麻烦，你不去找卖氧气粉的无良商贩的麻烦，你甚至不去找别的推过你们的人的麻烦，你明知道有一小半的人都干过这种事。你把怒气发泄到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身上，发泄到一个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身上，只是因为你觉得他们好欺负，你不敢和别人对抗。
　　“周舜，你要真有骨气，有本事去找那两个有枪的人的麻烦。可惜你没本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纪美希说完，抬头环视车厢众人，语气沉缓地说：“我姐受伤，是因为十年前日出地下城大火。听过那场大火的人应该都知道最后只有几个人活下来了。”纪美希又低头直视周舜，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也能成为你侮辱她的条件，那你可以去死了。”
　　纪美希这个“死”字说得轻飘飘，但没人认为他在开玩笑。
　　“至于周舜为什么知道我姐身上有伤疤——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纪美希目光转向虞修，眼里放射出能冻结一切的寒意，车厢内的温度仿佛也瞬间降下几分。
　　虞修心里一震，他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眼神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哈，为什么呢？你问问纪朵芙啊？你问问纪朵芙当初为什么要和修哥在一起？她不就是为了有衣服卖吗？在修哥之前，她还勾引过我呢，后来发现我心里有人了，立马换了对象，这你不知道吧？还有啊……纪朵芙，你既然不爱修哥，为什么表现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说什么希望先结婚再上床，修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气笑了。你压根没想过和修哥结婚吧？你的身体哪个男人敢多看一眼？你还瞒着？你感情诈骗呢？我太佩服你了啊纪朵芙，就这样修哥到现在还不死心，还像条狗一样对你忠贞不贰呢。”周舜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
　　纪朵芙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走过来，拉着纪美希小声却坚定地一遍遍重复：“让他说完。”
　　等周舜终于停下喘息，嘲讽地看着她，纪朵芙才抬了抬下巴，道：“有没有感情，是我和虞修之间的事，你没资格说三道四。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从一开始就是。你说我勾引你，如果你是指最开始请你吃过三顿饭，在你出服装厂的时候拦过你，那你就想多了。我为什么会找到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总是私卖厂货，从中牟利？我把钱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嫌我给的不够，我才找别人的，你难道忘了？大家都是贱人，谁都没资格指责别人。你真的完全忘记你自己做过什么吗？你替你修哥委屈，因为一个女人整天忙于事业还不愿意和他上床，所以你天天劝你修哥和我分手，但是又觉得在分手之前必须要睡我一次，否则你修哥吃大亏了。所以你给我下药？你还要躲在窗外确认你修哥的确强迫了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确认他没有吃亏。”纪朵芙轻轻笑了一下，问：“周舜，你不觉得自己很脏吗？”
　　纪美希往前走了一步，冷笑着说了些最粗的话：“你是不是也天天偷窥虞修和苏晓妍干没干那种事？爽吗？”
　　“你他妈找死！”周舜用尽全身最后力气跳起来，扑向纪美希。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却没有机会与钢铁车壁亲密接触，而是直接钻入周舜的肩膀肌肉。
　　周舜捂着一侧肩，脸色惨白，却咬牙没有叫出来。
　　苏晓妍冲过来扶住周舜，纪美希看到那块熟悉的机械腕表，不再多说，扶住纪朵芙走向右侧车壁。
　　“你算好的。”经过虞修身边时，纪美希听到对方如是说。
　　“是吗？”纪美希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让你的朋友不要嘴贱了，多动动脑子。”
　　虞修扯住纪朵芙的胳膊，纪美希瞬间冷下脸，掌心横劈下去，虞修手背居然立刻肿起一块，可他依旧没松手。
　　“我有话要说。”
　　“说吧。”纪朵芙动了动胳膊，虞修缓缓松开手。
　　两人今天以来第一次对视。
　　“那件事不是我的本意，周舜做之前根本没和我商量。我也没想强迫你。当时脱你衣服，只是因为你喊热。可是后来我确实做错了，我不该跑，我太震惊了，回过神来准备回去找你，又因为工厂的紧急事件脱不开身。你知道的，对方临时毁约，如果我不在的话，工厂下半年就没法开工了，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法走开，因为我得对所有员工负责。我托周舜去向你道歉，告诉你我把事情处理完了立刻回去找你，可是第二天我去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虞修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应该立刻去找你的。”
　　“是吗？”纪朵芙轻轻说。
　　周舜确实来找过她，但他什么时候道过歉？
　　“药是我下的，其实我还趴在窗台上偷看呢，我的妈呀，差点吓得从二楼掉下去。修哥回去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了，还说他受不了，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他觉得两年半的时间全部喂狗了，他让我转告你，分手吧，以后谈恋爱之前，先把自己的情况和对方交代清楚，否则就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听清楚了吗？当然，明天修哥很可能就后悔了，毕竟你们有感情基础。但你应该知道吧？人的下意识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我可不允许修哥被一个女人这样耍弄。所以要是明天修哥来求复合，你死皮赖脸地答应了，咱们就走着瞧吧。”
　　直到今天，纪朵芙还记得周舜话中的每一个字，连一个语气词都不会记错。
　　她后来也怀疑过这些话会不会根本就是周舜自己强加的，但是虞修确实在看到她的身体之后一句话没说就逃走了，他也确实一个晚上都没有再来找她，这件事本身，比任何语言文字都伤她更深。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她感情生活中一个障碍，也从未怀疑过真爱可以超越外表、□□。
　　她不想那么快告诉虞修，不是因为害怕虞修会厌弃自己，而是不希望感情里掺杂太多心疼、怜惜的情绪，不希望给感情加上诸如“我一定要对她好”、“我一定不能辜负这个女人”之类的枷锁。他们互相吸引，所以相爱，也许有一天爱会消失，两人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告别，互相祝福。
　　——直到现实给她上了一课。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天真了。
　　后来有一天，当她超脱出来，可以从客观角度看问题，终于意识到在这段感情中，虞修确实是受害者。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们都被周舜摆了一道，所以就这么错过了。
　　可惜事过境迁。
　　“周舜不是一个好朋友，也不是一个好爱人。”纪朵芙只能提醒他，“他手伸得太长了，他会以自己的理解干预朋友的生活，不要被他感动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轻轻看了苏晓妍一眼。
　　虞修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爱过我吗？”
　　“这两年来谢谢你，没有你，我不会过得这么轻松。”纪朵芙愣了一下，说了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然后突然举起一只手，“啪”地拍了虞修一巴掌，轻飘飘地说：“现在我还清了。”
　　两人继续向前，留虞修站在原地，抚住有些刺痛的脸，却笑了。
　　他知道纪朵芙爱过他了。
　　·
　　卡车更换行车路线，貌似暂时摆脱了钢铁怪的围堵，不知不觉已经平稳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
　　众人得以安全地看完一出好戏，散场之后大多感到疲惫，因此此时大多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周舜捂着肩膀哼哧哼哧喘气，肩膀上有血淅淅沥沥渗出，滴下，染红一片血，引得鱼纷纷游过来，苏晓妍半蹲着身子，撕开自己的衣服下摆给他包扎，虞修则站在附近驱赶鱼群，几乎有些应接不暇。
　　不知是不屑于周舜的行为，还是慑于纪美希的武力，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下来相助。
　　“距离主城还有三十公里，预计二十分钟，请乘客拿好手边的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
　　高音喇叭声响，司机的声音依旧轻柔悦耳。
　　大家眼睛一亮，窸窸窣窣乱动了一阵，把挂在腰间的包包拉紧，又抻了抻衣领、衣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体面一些，嘁嘁喳喳的交谈声在车厢内传播。
　　“姐，里面的衣服要是被腐蚀了你就脱下来。这么多件外套应该可以支撑到 ‘望天堂’。”纪美希靠在车厢壁上，望了望因为上身穿了太多而看上去有些臃肿的纪朵芙。
　　“烂了两件，我给我挡挡，我脱下来。”
　　纪美希迅速接过纪朵芙脱下的外套，展开挡在纪朵芙身前，纪朵芙在衣服围出的一小片阴影里矮下身，飞快脱下里面两件快变成烂菜叶的上衣，又牺牲一件新外套仔细擦了擦还残留着水滴的身体。
　　即使擦干了皮肤表面的水迹，腐蚀性依旧残留着，只不过相较于之前，腐蚀速度有所减慢，重量压制能减缓腐蚀面蔓延速度。
　　因此，纪朵芙最后不得不再次套上“沉重的躯壳”，她觉得自己像个大碗。
　　纪朵芙把衣服牵牵扯扯，弄得整齐了一些，纪美希耐心等着，最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兴师问罪”。
　　“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舜害你的事？”要是告诉他了，他不可能让周舜好过。
　　“你蹲下。”纪朵芙说。
　　“？”纪美希没弄明白。
　　“快，照做。先蹲下，然后低头。”纪朵芙表情殷切。
　　纪美希只好蹲下，微微低下头，斜眼看向纪朵芙，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你看看水里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黏液融入水中，因此水面呈现出一种幽幽的绿色，但水体并不浑浊。
　　纪美希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发绿的俊脸，脸上杀气腾腾，像一块僵硬的岩石。
　　纪美希明白纪朵芙是什么意思了。
　　纪朵芙怕他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比如阉了周舜，还比如……阉了周舜，除此之外他暂时没想到其他的惩罚措施。
　　“起来吧。”纪朵芙很满意。
　　“感情的事就交给感情去解决。”纪朵芙总结道。
　　“这不是感情，是犯罪。”纪美希没被说服。
　　“算了，不重要了。”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纪美希坚持，又意识到这句话分量不够，补充道：“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你个不知上进的小屁孩，你有私事吗？都快二十岁了，还没牵过小姑娘的的手呢。”纪朵芙艰难抬起手弹了一下纪美希的额头，说：“你有什么小秘密可以作为交换，我可不想听你念叨什么机械肢体维修技巧。”
　　纪美希瘫着脸仔细想了想，觉得纪朵芙说得对。
　　他的生活简单而忙碌，除了和纪朵芙待在一起的部分，其余时间全部贡献给了维修厂。
　　维修厂里除了机械维修，还有……戚冷牧。
　　戚冷牧不是他的小秘密。
　　但他确实没有和纪朵芙说起过他。同时他也很少向戚冷牧提起纪朵芙。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喜欢闲聊，另一方面，是出于一种直觉。
　　总感觉这两个人会互相看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