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48、第二十三章 聚魂

　　禅清摆阵当天，选的时间是傍晚，定格在日落的最后一刻。

　　日落时刻，往往是阴气逐渐汇聚的时候，同时也是鬼魂聚集的时候。

　　只是他们这一操作倒是让寒听白稍有诧异，原本以为摆阵引魂会选在白天，因为白天鬼魂最弱，能更好收引鬼魂，也能更省力省事。

　　但晚上，却能保住魂魄的完整。

　　寒听白看向湖中心的禅清，一身蝉衣加身，无悲无喜的模样。他盘腿坐在湖心的圆形石板中央，聚灵旗就安插在一旁。

　　而不远处的一端，镇鬼旗也被带了过来，而安插的位置完全不在阵法灵脉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一情况让寒听白无法理解。

　　寒听白很早就来到了蝶心湖旁等待，从清晨太阳未升起就在，直至太阳快要落下，人影拉长，也不见离翦的身影。

　　反倒是傍晚时分，狐生穿着跟个白面书生，带着的高帽遮住了一头红发，瞳孔也是正常的褐色，一直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然后站在寒听白身旁，静静的看着湖中心。

　　只是这一次，寒听白才认真的端详了狐生的容貌。

　　如当初他在城门下，第一次见狐生的装束，白面书生。

　　原来狐生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相貌端得是干净，气质却是矛盾的。瓷白肤色，狐眼狡诈，恰到好处眼角上挑，初看笑眼，细琢诡笑。他勾唇含笑，似笑非笑，亦晦暗难测，明明一副心机深沉病怏的模样，而红发倾泻那刻，他炽热灼灼。

　　寒听白觉得有几分熟悉影子，却又想不起与谁熟悉。

　　寒听白：“我师兄怎么没来？”

　　狐生连眼神都没有给他，维持一副笑脸，道：“我让他去疏散百姓了，等会就到。”

　　“师尊，他开始发动聚灵旗了。”律厌压低声音，附在寒听白耳边说道。

　　“嗯。”

　　随即，他的目光撇向了不远处的小和尚，他手里抱着噬魂旗，全神贯注的看着禅清。

　　聚灵旗聚灵需要一段时间，届时只需要将噬魂旗安插好，再控制灵力而催动噬魂旗，从而操控噬魂旗，收引鬼魂。

　　这要是放在后仙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偏这一切都是在天威之下进行，一切都要小心翼翼。

　　若是泄露了丁点灵力，天威能顷刻吞噬所有。

　　“小栗子的小师弟~”狐生突然挪近寒听白，声音跟唱戏似的，套近乎道：“你猜猜，等会他们会把噬魂旗放在什么位置？”

　　律厌及时的伸出一只手，隔开了狐生跟寒听白的距离，目光点滴转为阴冷，好似散着幽绿色的光泽，昭示着狐生不要再靠近。

　　狐生：“......”

　　“小离子？”寒听白斟酌着这三个字，随即想起民间话本子里的宫中等级制度，森森道：“你是在诋毁我师兄？”

　　这不是太监的称呼吗！？

　　狐生：“......”

　　有点离谱，但还要保持笑容。

　　离翦的小师弟怎么就是个耳背的玩意？

　　狐生无奈的解释道：“是板栗的栗，他小时候，我都是这是这样称呼他的，不是太监的意思。”

　　闻言，寒听白脸色才有些好转，才回答他的问题：“距离最近的聚灵主脉上。”

　　“嗯？为何？”狐生觉得这俩师兄弟的猜测南辕北辙，挑眉，故意道：“离翦却劝我让他安插着聚灵的支脉上。”

　　寒听白垂眸，轻点头道：“那便是我说错了。”

　　狐生：“......”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墙头草’的行为。

　　寒听白不管狐生怎么想，而是思考着狐生那句话。

　　噬魂旗安在聚灵支脉，是最稳妥的，因为不会引起噬魂旗反噬操控者的意志，但也无法大面积覆盖噬魂范围，因此需要长时间的控制噬魂旗。

　　若是安插在聚灵主脉，最危险也是最有效的，大概率会引起噬魂旗反噬，但能够更快更大范围的收引鬼魂。

　　“唉——”

　　那一刻，寒听白压下心底泛起丝丝麻麻的哀伤。

　　佛道之人，亲手种下因果，又为了赎罪，独自剑走偏锋。

　　起因是他，结局也是。

　　有人会歌颂他，也有人会憎恨他。

　　“界限不明，立场不清，心境...”寒听白淡漠的评价着禅清，话未完，却联想到梦境中的自己，不经意的看向活着的狐生，一时失了言。

　　他没资格说这种话，梦境里，那个时候无法挽回的一切，杀了狐生是最明智的选择。

　　明智得...让他深陷死局，无法挣扎，毫无退路。

　　禅清本质是善的，善得矛盾难解，为了救更多的人而选择杀害少数人。

　　谁都没想到会造成如今这局面。

　　借助‘金灵之眼’，给那份惶恐不安的扼杀之心一份‘证据’，将他们定义为‘恶人’。

　　可是...他又凭什么认定‘恶人’？

　　一开始就不该参与进来。

　　无论有没有禅清，战事都会起，只是他掺和进来，这一切的性质全变了，禅清成了狐生仇恨的发泄口。

　　“喂，离翦的小师弟，在场的，都心知肚明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的进行，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忽然突然说道。

　　寒听白一怔，好半响才说了一句。

　　“我求的只是我师兄安然无恙。”

　　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立场，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

　　红日快要落幕了，天地间余现半数红光，夜幕将要完全笼罩大地。

　　与此同时，小和尚走近湖边，挽起裤腿，踏进湖水。

　　湖水很浅，堪堪及小和尚的膝盖，水波接连，水里早已没有游鱼的身影。小和尚在水里走了大约五六米，搅得一滩清水浑浊不堪，然后用力将噬魂旗插入湖水中。

　　旗杆立于湖底的那一刻，天地间，风止云停。

　　一瞬间感到无形的压迫感从噬魂旗传来，仿佛天地间的颜色突然暗了一个调，一股阴冷之感穿透五脏六肺，令人头皮发麻，战栗不安。

　　寒听白回头看了眼律厌，对方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与自己对上视线后，点头浅笑，而后目光撇到律厌高领的内衬，还有戴了手套的双手，悄然红了耳，假装若无其事的偏过头。

　　为了不让律厌看出异样，寒听白悄悄挺直了腰，站得笔直。

　　狐生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冷笑，而他身后走来了一人，蓝褐色衣裳，手里握着一柄通体玄青的剑，是离翦。

　　寒听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过头，看着他，此时已是阵法发动时。

　　“你去哪了？”寒听白询问姗姗来迟的离翦，后者脸色苍白，双目充血，像几天几夜没睡一样。

　　明明昨晚还一起喝酒了。

　　离翦敷衍道：“逛街去了，你信不信？”

　　“不信。”

　　寒听白亦随便回了一句，也没多想什么，挪了挪脚步，默默的站在离翦侧后方近一点的位置。

　　律厌沉默的看着他师尊下意识站在离翦身后的动作，眼里波光幻暗。

　　“他把聚灵旗放在灵阵主脉上了？”离翦看了眼阵法的旗眼位置，皱着眉，下意识的看向狐生的位置。

　　而狐生玩着不知何时从高帽下撩出的一缕红发，在指尖上缠绕转圈，一副玩味赖痞子的模样，看着阵法内面色青白的禅清。

　　“我没来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离翦收回目光，问道。

　　迟来一步的他，被狐生指派去疏散的百姓。尽管狐生早几天就下令，所有人都禁止靠近蝶仙湖广场，但是总会有个别不听令的百姓，也总有不顾阻拦的毛头小子。

　　“没什么大事，我猜测禅清怕自己收不回所有鬼魂，将噬魂旗放在聚灵阵的主脉上，想必是要将噬魂范围覆盖整个焱城。”

　　寒听白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离翦，说：“估计会被反噬的厉害。”

　　离翦淡淡的撇了眼寒听白，眨眨眼，轻笑道：“哈...你懂得挺多的啊？”

　　寒听白想说些什么，忽而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个清晰画面。

　　一是名少年，大约十来岁，他目光专注着抄录书卷，他手下笔墨勾勒，蹙着眉，恰好撇了眼身旁，露出嫌弃的目光，又偏回脑袋认真抄写着。

　　那个角度，是仰看的，是有一人趴在桌子上看到的，那少年身侧是敞开的窗户，夏日蓝天，长风持续吹奏，然后画面静止。

　　寒听白回过神，抬眼，直直的看着离翦，用很轻很轻声说：“我会带你回去的。”

　　离翦：“你刚说什么？”

　　寒听白：“...没什么。”

　　湖心上白石坛，以禅清为中心，一圈一圈水纹律动，噬魂旗发出轻微震鸣。

　　落日余晖，天空依旧有着半数璀璨、半数灿烂，湖面倒影着的星空和晚霞，层层水波卷不走的星光，一遍又一遍随波旋动。

　　噬魂旗已开始招魂。

　　无声有风，在场的人都知道身边的‘风’其实是他们看不到的灵力实像，压抑。

　　蝶仙湖湖面缓缓平静下来，成了天空了的镜子，而风持续在吹动着，中湖心而吹起，穿过所有人的身旁。

　　天光暗交汇一记，狐生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他再次睁眼时，双瞳缓缓裂开醉金色，金光璀璨，低语着：“你以为我会便宜你吗？”

　　“哈哈哈哈——”

　　狐生忽然大笑，措不及防的，吸引全部人的注意力。他笑声刺耳，像极了裹着灵力，肆意大笑。

　　他看着在湖心石上运转着灵力的人，高喊着：“喂！大善人。”

　　施阵者，最忌被外界扰乱。

　　小和尚当即呲着牙，赶忙的向狐生小声说：“嘘！小声点，你这样会影响到我师兄的。”

　　狐生挑眉的看了一眼小和尚，嘴角泛起凉意，那眼神像就像是看一个白痴。

　　“他就是要影响你师兄，你是有眼疾吗？”

　　这突兀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仅把小和尚噎住了，连离翦突然愣住了，当即转头看向寒听白，见寒听白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不确定道：“你说的？”

　　“不能说？”寒听白歪了歪头，一脸无辜的问。

　　离翦一把捂住脸，脸色难堪，叹了一口气，回头刮了一眼也惊讶的律厌，咬牙切齿道：“你把他带坏了？”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离翦也是没想到，但却也觉得好笑。好像寒听白本该如此，本该对所在意之人的偏心与维护。

　　律厌赶忙摇摇头，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不过说到底，师尊这个模样也很好。

　　“喂！你看好了，我们焱城的祈愿之蝶。”狐生不理会小和尚的话，他做了个升手的姿势，像是在引起什么东西往上送。

　　小和尚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

　　出家人不善粗鄙之语，这把小和尚急得脸红。

　　忽然而至，湖面上泛起了参差不齐的金光。

　　湖里一团又一团光影在水里升起，直至第一双金色蝶翼露出水面，轻颤立在水面，披着星光煽动翅膀，接连整个蝶仙湖升起着数不清的水光蝶，漫天飞舞着，与天上的星星比着身上的璀璨，挥动蝶翅，像是在散落荧光，拖尾交旋于水面。

　　仿佛照耀了整个焱城。

　　“怎么样？”

　　狐生突然歪了一下头，邪邪的笑了，盯着湖中心的禅清。

　　而禅清也睁开的双眼，他的眼里同样闪烁着金光，不比水光蝶来的璀璨，亮得不可直视，像极了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