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向我看》元明青

6、这不像你

　　医院夜晚的长廊，安静得可怕。孟芊苡和白瑄承就在这样的静默中，再未多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转绿，电动门开启。

　　孟芊苡企图起身上前，却发现腿脚不知何时已经麻木，险些摔倒。白瑄承的大手适时拉住孟芊苡的手，扶着孟芊苡往前走。

　　袁光霁推着孟明知的病床一并出来，看到二人的瞬间，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逗留了几秒钟。

　　袁光霁摘下口罩，冲孟芊苡点头：“脱离危险了，接下来悉心照料，我会让护士好好看着的。”

　　孟芊苡不着痕迹挣脱白瑄承，来到病床一侧，看着病容憔悴的孟明知，心疼不已。

　　“袁医生，请问，爷爷还能出院吗？”

　　袁光霁一眼看穿孟芊苡的心事：“你如果想带他去转转，别走太远，确保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十分钟内能将人送到。”

　　“十分钟？爷爷的病情无法再稳定了吗？”

　　袁光霁摇了摇头，眼底流露出不忍。

　　“我知道了。”孟芊苡跟着护士推孟明知回病房。

　　等安顿好孟明知，袁光霁劝了半天，孟芊苡才肯走。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出了病房门，袁光霁温柔询问。

　　“什么？我没有……”孟芊苡脱口而出，意识到袁光霁说的是谁，“不是，他是我初中同学，刚巧遇到了。”

　　“这样啊，快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袁光霁笑着和孟芊苡挥别，快速离开。

　　孟芊苡走到医院门口，看了眼手机，已经靠近十二点了。

　　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驻足而立，夹在右手指尖的香烟头忽明忽暗，与耳垂上的黑曜石交相辉映，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白瑄承，你还没走？”孟芊苡感激白瑄承刚才的帮助，实在不好意思径直离开，硬着头皮开了口。

　　白瑄承掐灭烟头：“走吧，这个点，共享单车统一送去修理了，公共汽车也停运了，一个女孩子孤身打车也不安全，我送你。”

　　“啊？”不等孟芊苡拒绝，白瑄承已经握住孟芊苡的手腕，拉着人来到停车场。

　　孟芊苡如受惊的小鹿，被塞进了副驾驶座，又任由白瑄承凑过来，给她系上安全带。离得很近的时候，孟芊苡嗅到白瑄承身上传来的淡雅香气，夹杂着高档烟草的味道，独特又深刻。

　　白瑄承见孟芊苡纹丝不动、表情木讷，忍不住笑了：“只是送你回去，这么紧张干嘛？”

　　“没有……”孟芊苡声音极小，垂着头，两只手放在身前不断搅和，不知所措。

　　白瑄承发动汽车，平稳驾驶，余光不时扫过身侧。

　　“如果你之前不肯合作，是因为家里的事，那等你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再谈吧。不是我自夸，在临海，承海集团是你最佳的选择。”

　　孟芊苡闻言，抬眸看到白瑄承放置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学的时候，彼此不太熟悉，她实在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白瑄承会这么礼贤下士。

　　“如果白总不嫌弃，那再好不过。”

　　“你爷爷的病情，看上去不容乐观，需要我找个专家看看吗？”

　　孟芊苡忙不迭摆手：“不用，袁医生人很好。况且，检查结果摆在那里。”

　　“袁医生，是你男朋友？”白瑄承忽然开口。

　　孟芊苡好奇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个个都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是。”

　　“那就好。”白瑄承不自觉嘴角上扬。

　　孟芊苡看过去，对白瑄承突如其来的开心不明所以。

　　等到了孟氏香物，孟芊苡开锁的时候，身后汽车的前置灯亮起，刚好替她照亮了漆黑的街道。

　　孟芊苡感激回头，白瑄承打手势，让孟芊苡快点进去。直到孟芊苡进了屋、锁了门，白瑄承方缓缓倒车离开。

　　孟芊苡走到二楼楼梯口，被巨大的安静侵蚀。从前刚到一楼，便能听到楼上传来的轻咳声或翻身后楼板的咿呀声。

　　孟芊苡走进孟明知的房间，用大背包收拾起东西。孟明知这一病，不知是否还能回家，常用衣物和日用品得备好，免得老人家在医院不习惯。

　　翻箱倒柜的，难免捯饬出小时候的玩具。家里最拮据的时候，孟明知对孟芊苡也很大方，那些孟芊苡长大后再不碰的东西，都被孟明知小心藏起，孟芊苡蓦地哭了。以后，再不会有人如孟明知一样，对待她和她喜欢的东西，都视若珍宝了吧？

　　白瑄承回头的路上，按下了Leo的电话，彩铃响了好久，对方才接，嘈杂的音乐声和鼎沸的人声一并袭来，吵得白瑄承耳膜疼。

　　半分钟后，电话那头安静下来，看来是Leo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White，这么晚了，有事吗？”Leo嘟囔，“说好的，下班时间不谈公事呢？”

　　“倒也不算公事，想让你帮我查查孟芊苡的家庭情况……罢了，把你定位发我，我赶过去。”

　　“成，你来吧，你想知道的，我这两天刚知道，都可以告诉你。”Leo笑着挂了电话。

　　等Leo的定位发来时，白瑄承再次感慨，微信真是个好东西。

　　白瑄承驱车前往酒吧街，Leo身处最热闹的一家，正在舞池中狂欢。白瑄承安静坐在吧台上，等一曲终了去捞人。

　　不多时，便有打扮妖娆的女人上前搭讪，有意无意撩拨着长发。白瑄承熟视无睹，管酒保点了杯威士忌。

　　美女见白瑄承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地走开。没多久，又来了下一位。

　　这次，白瑄承小酌一口，酒杯搁置在桌上，低吼一声。

　　“滚！”

　　美女斜眸白瑄承一眼，飞也似的逃开。

　　一只大手拍打在白瑄承的肩上，Leo慵懒的声音响起。

　　“哟，我们白少在哪都这么受欢迎呢。”

　　“少贫，去包间说。”白瑄承径直往后走。

　　Leo一路挥舞着不知什么卡片，侍从纷纷恭敬敬礼，将二人领去了最里间的小包房。

　　包房的隔音极佳，关上门，外间的嘈杂瞬间消失。侍从又送来两瓶威士忌，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孟芊苡这丫头，怪可怜的。上次你让我根据视频查人，我力求迅速，没深究。这段时间混迹酒吧，认识了不少人，探出了更多消息。”Leo说着，打开手机，里面是各种照片、文档和语音记录。

　　“孟芊苡14岁的时候，高利dai追上门，家人才知道她父亲好du成xing。她妈跑得快，一夜消失，杳无音信。她爸卖了房子也不够还，也玩起了消失。追债人又登门孟氏香物，逼着她爷爷奶奶还钱。孟明知一辈子的积蓄付诸东流，将流落街头的孟芊苡接回家抚养。她奶奶很快一病不起，死之前无钱医治，据小道消息说，是疼死的。孟家这事儿吧，在城南那条街人尽皆知，主要早些时候，孟老爷子是知名手艺人，生意红火。现在时代发展了，香物没那么流行了，加上孟家后面名声坏了，又没钱宣传，就成现在这副光景了。”

　　孟芊苡在医院长廊说的话，与真相逐一对应。白瑄承这下明白了，并非孟芊苡不在乎，而是无暇顾及学校的事。

　　他真该死，在孟芊苡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丝毫未察觉出不对劲！

　　“White，她和你一个初中哎，你是喜欢她吧？”Leo直截了当，“明人不说暗话，我昨儿就瞧你不对劲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可是第一次对异性如此温柔。”

　　白瑄承不回答，只取出一根烟点上。白色烟雾掩藏起白瑄承的面部表情和外露情绪。

　　“White，这不像你，以往但凡我们想做成的事，我尚有前怕狼、后怕虎的时候，你只管冲。喜欢就去追呗，这方面，我有的是经验，你尽管来问我。”Leo看不下去白瑄承万年单身的作风，打算鼓鼓劲儿。

　　白瑄承掐灭烟头，重重叹了口气：“哎，她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只怕不容易。”

　　“别啊，你看看你，又高又帅还多金。论外貌，往酒吧随便一坐就有人搭讪；论财富，临海市还有人比你有钱？”

　　“我刚从医院把她送回去，她爷爷胃癌晚期，拒绝了我的帮助。”

　　Leo直摇头：“啧啧，这丫头也太苦了，好容易长这么大，唯一的亲人也要走了。不过，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时机啊，人内心最脆弱的时候，越容易被击破。White，你从明天起，多在她眼前晃晃呗。”

　　“怎么晃？说得倒是轻巧！”白瑄承直接送给Leo一个白眼。

　　“找借口还不容易？自己去体检，哪里不舒服，去看望你应叔叔……工作上雷厉风行的人，怎么搁感情上脑子就不顶用了？”

　　于是，白瑄承这夜躺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微信，点进孟芊苡的头像，反复思忖该怎么发消息。

　　“我明天去医院入职体检，你几点去？要顺路接你吗？”可想了想，他的公寓离城南完全两个方向，日后被孟芊苡发现了，会不会不太好。

　　白瑄承又将自己打的字一个个删掉，重新编辑。

　　“我认识一个老专家，袁医生固然好，但多一个人……”

　　“啊啊啊！”直到落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色，白瑄承还是没能成功将消息发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