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6章 光渺还月 ...
-
彭熹言做了很长的一段梦。
这梦境太漫长太诱人，以至于窥探了他存留脑海最深处已久的珍贵回忆也不懂得避让。
他梦到了曾经，梦到了他们的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是他们一往无前，永远无法逃离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一到夏至，彭熹言便是抗拒出门的，尤其是在炎炎酷暑之际。他向来是怕热的，怕到全天恨不得二十四个小时一直蜗居在空调屋里，无论怎么被吴知月生拉硬拽，死活也不想出来晒太阳透人气。
可他偏偏对付焕施免疫，总是拒绝不掉付焕施的软磨硬泡。
“村里好不容易要放一次电影。你就权当作是陪我去嘛，好不好？”
付焕施二话不说，直接合上彭熹言刚翻开来正要读的世界名著——《地下室手记》。
“而且你不是也没看过吗？我正好带你去看看，怎么样！”
彭熹言从昨天开始就在听付焕施念叨着今晚大队里会有电影放，直到现在付焕施也一刻不停地说，唐僧念咒地扫得他耳朵疼。
“而且你再不出门可真就成山顶洞人了，不，你是冰洞星人。”
彭熹言本来就白，加上整日被空调的冷风呼呼吹着，浑身都散发着天然的寒气，更是有着他这副老练提前步入成熟期的性格加持，整个人都是一块冷冰冰的白玉山岩。
“……好吧。”
彭熹言承受不住付焕施的撒娇，也做不到反驳他，勉强地别扭了一会儿后才答应。
等到他们吃完晚餐后，付焕施害怕再不走就抢不到前排了，和林婉妍报备了一下，就急匆匆地拉着彭熹言出门了。
出门时，天边的夕阳黄昏下，火烧云由南到北横贯了整片天空，四处环绕是朱砂似的围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火红，眼底下像是有焰火翻滚。
他们赶到大队，几个投影员正在用几支铁杆支楞起来的幕布后面调试着投影设备。村庄里的家家户户早已经各自都抱着家里的小板凳坐在空地上，人车之间堵得水泄不通。单车的铃铛声夹杂着喧闹的人声让这场落日后的余晖有了活气。
“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啊，我以为我们够早了呢！”
付焕施不禁懊恼。幸运的是他与彭熹言还没有开始长个子，还是受大人们关怀喜爱的小孩子。
他们凭借着自己小小的个子，挤进攒动的人群中，好不容易在前边找到了一个空位置，电影也随即开始放映。
灰白色的电影投放在后面的幕布上，带有电流的声音呲呲啦啦着，响彻四周。村里的人嗑着手里的瓜子津津乐道地看着，也时不时地与旁边的邻居左谈右聊。
天边外的炎火也随着电影的推进渐渐褪色，直至被骤然来临的黑夜染上了浓稠的墨迹。
付焕施坐在前边的空地上，乐乐呵呵地看了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了点什么，连他期盼已久的电影都顾不得上看了，拉起旁边正看得沉浸的彭熹言。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你不看了吗？”
彭熹言犹豫地跟着他，又挤出人群。
“哎呀，以后还有机会看呢！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们两个人出来后，付焕施并没有走来时的小路，而是带着彭熹言走了另外一条路。
彭熹言记得这条小路，这里的路灯常年失修，只会发出一丝微光。杂草没有人打理修剪，在遗弃的田地里野蛮生长。
付焕施牵着彭熹言冰凉的总也捂不热的小手，走过这条又窄又黑的石子路。彭熹言能感觉到付焕施的手收得愈发紧了，还能微妙地感应出这只总是能温暖他手心温度的手在轻颤着。他知道付焕施这是在害怕，可这个从小就怕黑的胆小鬼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彭熹言径直穿过无人的麦野地，走向暮夜。
付焕施带着彭熹言来到麦野地正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他们在这里停下后，付焕施立马放开了手。彭熹言这时才后知后觉，付焕施手心里冒有了些微汗。
夏夜下的晚风能带给人的并不是过于温热的，反而带了点野地里空旷的清凉，如天间洒落的清露拂过彭熹言的脸庞。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前是一片漆黑。彭熹言四下看了遍，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喜的事情发生。蹲得久了的双腿开始变麻木了，他偏过头看身旁的付焕施，只见付焕施不知何时已经向他靠拢，贴紧了他半边身子。
“我们还是回家吧……”
彭熹言被他这一贴近，感觉自己的心情愉悦地简直糟糕透了，他不希望付焕施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惊喜”而受苦。拽住付焕施的衣角扯了扯，想带着他返回有光亮的地方。
“再等等，一会儿就好了。”
彭熹言看付焕施执意要等，也不再说什么，只重新握起付焕施的手，和他一起耐心等待着接下来所要看到的。
“彭熹言，你快看！”
彭熹言还未放空几秒，蹲在他身边的付焕施猛然摇晃起他的胳膊，让他抬起头看向手指的方向。
彭熹言顺着付焕施指给他的方向看，放眼望去，不知从某处开始，从他的眼睛里出现，点点泛白的星火从地平线之上漫灌后弥散。满天萤火充斥了他仰望的瞳眸。在这漫天遍野的夜晚，萤火虫尽情地在清廓的夜色下悠悠飞舞。
尤其是在这月色与繁星之下，它们点缀着不同光景。星星点点汇成了星耀灿烂的悠长河流，漫游天际，与远在天边的星月沉沦在这夜幕之上。
为这麦野地，在这荒野中，燃起了唯一的亮光。
似是流星，却也长久不灭。
付焕施依旧紧紧拉住他的手，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怎么样！好看吗？”
付焕施扭过头问，这双圆润清透的眼睛里装满了繁光，还流露出粲然笑容，瞬间后便让彭熹言跌落。
彭熹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萤火虫，亲眼所见的景象让他震撼、喜悦，他之前只是在书籍中了解到一些关于它们的知识。
“向月光还尽，临池影更双。”*
这是他从一首诗词中摘录的，作者已然被他忘记，而那张纸条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朦胧月色下，彭熹言恰时想起。
“好看。”
彭熹言已深深被它们吸引着迷，双眼在这场浩大的光影下迷了路。
词不达意地，夏天似乎正是从这里，在这刻的由此往后，变成了他最喜欢的季节。
他不忘去看付焕施，即使这景色再迷人，可他还是想去看一眼付焕施，想要看看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他想告诉付焕施，他很喜欢这个惊喜。
还想问问他，那他喜欢吗？
……
“……彭熹言，彭熹言……”
彭熹言沉在混沌意识中，睁开了双眼。
梦境戛然而止。
“电影已经放完了，我们回去吧。”
彭熹言清醒着大脑，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是倚着付焕施的。看着幕布上电影最后的结尾滚动着演员表，片尾曲悠然唱着，教室内的灯也在晃眼间被打开。
“嗯……好。”
刚睡醒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沉淀的浓厚感。
彭熹言直起身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付焕施心里疑惑。
“怎么了？”
彭熹言转过头盯着他，面前他的脸庞清楚映在眼中。
无端地令付焕施多了分退缩的含意。
“我只是……梦到了我们以前的事情。”
付焕施怔怔地呆坐在座位，竟是什么话也回应不到。
四周人群涌动，学生们都不急不忙地整理着座位上的垃圾，畅谈的欢快声音在室内延续，酣畅淋漓。
“喂！彭熹言！”
一道声音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沉默相对。
彭熹言闻声，率先扭过头。
何延手中抱着篮球，朝他们走过来。
“你们还不走啊？”
也不着急离开的顾思义在旁边暗自尖叫，翻白眼吐槽。
你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怎么！每次！都！耽误我看好戏！
“马上。”
彭熹言笑着揉了揉付焕施的头，后才站起来，
“好了，我们回家吧。”
付焕施没有想过彭熹言会主动对他提出曾经，哪怕只有这一点一滴，足以让他坠进特意被他割舍的部分。从小小的年少不明事理的两只随着年岁辗转，成为了如今的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每个人都会怀念过去，可付焕施想要逃避过去，甚至奢望到永远都不要被探寻。他怀念曾经的他们和回忆，可也正是有这样的怀旧与眷恋，也让他有了些恐惧与不安。
付焕施对于童年的记忆犹新，时间对于他而言是憎恨的夙敌，年岁渐长的他失败地记得所有。可他甘愿将如今的付焕施与过去的付焕施割裂而开，一分为二，严防死守，不想再去回忆。即使那些发生过的于别人眼中是不值一提，可他还是畏惧、恐慌，害怕有人拆穿他，被他们评头论足。
什么重获新生，都是痴想。
彭熹言也许明了，他望着付焕施低垂的眼眸，心里泛起酸楚。
那时发生的一切让付焕施整个人产生了改变，不再如之前调皮乖张，敢做敢为，反而变成了一副敏感温和，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去挑破这层心知肚明的玻璃纸，不去询问，不去探究，即使从陈鑫宇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他还是对原来的真相有所怀疑，他并不百分百地信任陈鑫宇。
但一看到付焕施又变得沉默不语，寂静的让他恨透了吐漏出口的自己。他忍下想要追究到底的心思。
如果那算做伤害，他宁可一辈子都不会问，他会等付焕施亲口告诉他。
他热切地盼望着，那一天的来临。
彭熹言关于童年的记忆总是印象深刻，历历在目的。一件称不上回忆的小事也能让他细细咀嚼。
尤其是付焕施的，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彭熹言总能精准记住什么时间，那个地点，做了什么……
与之总总，记得一清二楚。
彭熹言不想错过付焕施的任何过往。
可是，偏偏……
他仿佛专门为了付焕施更深地存在脑海，设立了有关付焕施所有的记忆珍藏馆，并将它们储存，也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心房中。
如果心脏可以分配，他想付焕施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右心房。
他将它们完完整整地贮存在那里的各个角落，都不敢忘一丝一毫。
就像他这个人本身，就是由他与付焕施的记忆所组构而成的。
付焕施早已成为了他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56章 光渺还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