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未眠》晨今

13、第 13 章

　　1月份考完试后就能放假了。徐稚阙考完后简直健步如飞，拉着周以程在机场拥挤的人群里冲锋陷阵。有男朋友的好处之一，就是出行时他能帮你拿行李，徐稚阙如此总结道。等下了飞机，看到在等候的爸爸妈妈，徐稚阙飞奔过去拥抱他们，早就把周以程忘之脑后。周以程则先去取了两个被托运的行李箱，然后蹒跚地走向他们一家三口，佯装镇定地说：“叔叔阿姨好！”

　　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徐稚阙带着周以程回新林县的外婆家，放假的这段时间，两人都已拿到了驾照，这次便由周以程负责开车。
　　外婆和舅舅居住在乡下濒江的自建房里。他们到的时候，舅妈和外婆已经在门外的大道上等他们。
　　外婆一手抱一个说，“来了好呀，好好玩几天！”周以程小时候就见过她外婆，此刻也不算窘迫。
　　进到屋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零食和水果，大伯母也赶快端来泡好的茶。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说：“小时候就开玩笑说要给你们结娃娃亲，长大还真在一起了。”
　　舅妈也说：“好得很呢！”
　　早知道会有这一环节，徐稚阙配合她们的调侃或感叹。吃完中饭后，由舅妈陪同出发去周边逛逛。
　　舅妈自从做完乳腺癌手术后一直在家休养，徐稚阙从小寒暑假都在这度过，早把自己当成了舅舅舅妈的第二个女儿。
　　走到了山上的竹林，舅妈说竹林里由很多竹笋，要是带了锄头的话可以挖。徐稚阙对挖竹笋是感兴趣的，于是主动说：“我去拿锄头。”舅妈禁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只好答应。
　　拿到锄头后进到竹林，果然看见许多冒头的竹笋。一根根竹子细长地挺立像站岗的哨兵，唯一不同的是，风一吹竹子们就倾斜出统一的角度。竹笋则完全不同，只露出一点点头，大半身体都埋在土里，整个都挖出来后，才能看见圆锥似的肥厚的身体。
　　实际上大部分操作都由舅妈完成，周以程和徐稚阙则负责惊喜和尖叫。把装了竹笋的袋子放在山脚，然后继续上山。
　　徐稚阙问舅妈，“这个山上是不是还有蘑菇、板栗和杨梅？“
　　舅妈温柔地答：“对，可惜你们来的时间不好，也只有挖竹笋好玩了。“
　　周以程因为没有来过，一路上都很新奇。指着下方水田一个放牛的老人说：“哇，终于看到了书里的画面！“
　　徐稚阙顺他的指示看到这么一幅平平无奇的画面，鄙视他的一惊一乍：“连放牛都没看到过，你可真没见过世面！“
　　他毫不在意地笑，接着平淡地说：“是我没见过世面。谁能比上你见多识广呢。“
　　舅妈留心听着两人的对话，这个语气，不会要吵架吧。正在想说句什么话缓解一下，就看见徐稚阙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扣在周以程头上。
　　“走了这么久，好热。“徐稚阙边用手扇风边说。刘海被汗水打湿耷拉在额头，齐肩的头发则扎了两条辫子。
　　舅妈说前路有一口井，要不要去喝喝水。俩人当然答应，于是步行到井旁。发现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在打水，徐稚阙悄悄地问舅妈：“村里不是通了自来水吗？怎么还要打井水？“
　　舅妈侧头对她说：“因为他们觉得井水比较好喝。“
　　等男人打完水经过他们跟前的时候，舅妈跟人寒暄：“老王，今天不上工啊？”
　　男人挑着水，脸被晒得黝黑，闻言笑着说：“对啊，工程昨天就结束了。”
　　那个小孩跟着他爸爸离开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徐稚阙觉得这小孩挺眼熟，于是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长时间，等他们走远后，她问舅妈：“这是谁家的呀？看着这么眼熟？”
　　“他你都不认识了？他是王红雨的爸爸呀，小时候你还到他家玩过呢。”
　　徐稚阙恍然大悟，想起王红雨，曾经她在这个村子的时候最好的伙伴。
　　“王红雨怎么样了？上大学了吗？“
　　“上了。这孩子也是争气，考上了大学。不过你看她那弟弟，还那么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她爸妈哪里舍得给她花钱。“
　　徐稚阙心里一阵刺痛，问：“那她怎么办？“
　　舅妈叹息一声，说：“打工呗，这不，打了一个月的工才回来过年。”
　　他们都沉默了，恒久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很难感觉到幸福，直到窥见他人困苦的一隅，才让人痛苦地自省。
　　徐稚阙努力回想着记忆里王红雨的身影，不敢想象这个年纪，她面对着多大的生存压力。

　　回家后外婆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舅舅也从单位回来了。看到他们挖的竹笋，外婆体贴地临时加了一道菜。吃完饭后舅舅主动给在澳洲读研的表姐打视频，舅舅说：“你看看，比你小的阙阙都有男朋友了，你快抓点紧吧！”
　　表姐避之若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阙阙放假怎么不过来找我玩？”
　　舅舅极快地瞪她一眼，“大过年的谁想陪你去异乡流浪？就只有你崇洋媚外，过年也不回来。”
　　表姐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因为要写论文才不回来的。”这时，表姐那边的背景传来声音，“蒋昀先？卸妆油在哪？”
　　徐稚阙坐在舅舅身后心虚地眨眨眼，舅舅以为表姐年纪大了也不谈恋爱结婚，她却是知道表姐有一位相恋多年的女友。不知道和女生在一起与一辈子不结婚，哪个对舅舅的伤害更大呢？
　　表姐借口室友有事找她挂了电话。苏乐儿看她满脸遗留的紧张，一脸玩味地说：“怎么，出轨被我碰到了？”
　　蒋昀先无声瞥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聚会哪有你重要，我怕你寂寞嘛。”说完，她扑到蒋昀先身上亲她。

　　徐稚阙和周以程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赏月。徐稚阙问他：“你看到月亮第一眼想到了什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么文雅？咱们是来背古诗的吗？”
　　他懒洋洋地笑，然后正色道：“想到了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月亮，和我。”
　　“有你吗？”徐稚阙心动地抿抿唇。
　　“当然”，他身子探到和她只有一指的距离，和她眼睛对着眼睛。“现在我的眼里也都是你了“，他的手扶上她的脖颈，然后靠近。
　　听到脚步声时，两人分开。舅妈好像没感受到空气里盘旋的旖旎，自若地说：“知道你们想自己待在一起，但外面风太大了，小心别感冒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舅妈一说完，徐稚阙就配合地打了个喷嚏。舅妈露出“你瞧，我没说错吧“的表情。于是俩人听话地进屋。
　　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舅舅，徐稚阙就知道要接受一番“爸爸“的谈话了。
　　蒋卓峰坐得端正面色不显，心里却有点窃喜。准备了好久出嫁前给女儿说的话，既然女儿暂时还用不上，不如先来交代交代外甥女。
　　“年轻人恋爱是好事，不过也不能忘记学习……要立有远大志向……加上持之以恒的努力……“，最后一句，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不过由于站得近，徐稚阙还是听见了，”有些事要注意安全“。
　　徐稚阙颇为震惊，要知道小时候舅舅可是一看到她们在看亲吻或亲密的电视就会换台，平常对相关字眼也是避之不及。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不只是她们长大了，大人的思想也更开明了？也许蒋昀先的恋情可以早些见天日？
　　上午出了一点太阳，冬日的太阳，不很温暖但也能够得到一点心灵的慰藉。徐稚阙像朵向日葵一样，太阳照到哪，她就把椅子搬到哪。又小又低的椅子，徐稚阙怀疑这是不是儿童用椅。坐在上面，徐稚阙纠结地把□□通讯录翻来覆去。
　　因为当时年龄小，她们的联系方式只是通过□□。要不要给她发消息呢？就算见到了又能干嘛呢，其实什么都不能改变不是吗？
　　周以程问她满脸纠结地在干什么。徐稚阙说她在想要不要联系一位老朋友。
　　“你跟她有新仇还是旧恨？磨磨唧唧一上午了。”
　　对了，徐稚阙想起来，一上午都看不到他，“你去干嘛了？”
　　“我去陪外婆摘菜洗菜然后洗碗了。”
　　徐稚阙表情变得震惊，“你为什么做那么多事？这样显得我多不勤快呀。”
　　周以程叹一声，头靠在她的肩上，“没事，你就当我把你的一起做了。”
　　徐稚阙不得不扬起脖子说：“你竟然敢偷偷内卷。”
　　他轻笑一声，闭上眼睛假寐。

　　空气安静下来，徐稚阙还是决定遵守自己的心意，哪怕无用。她发给王红雨：“我来外婆家了，你在家吗？”
　　数秒后，她回：“在的。”
　　“那要不要来找我玩？”以前也多是这样，两人见面的模式多是王红雨到外婆家来找徐稚阙。
　　“不过我还要带我弟弟，能带他来吗？”
　　“行。”
　　徐稚阙摇醒周以程，“我的朋友要来了！好久不见的朋友！”
　　他边抚弄头发边说：“难道是你的初恋？这么兴奋。”
　　徐稚阙无语看他一眼：“对，我的初恋是女生，我喜欢女生行了吧？”
　　“我去变性也不是不行。”说完，自己先被感动地笑了。
　　“去你的。”徐稚阙推他，顺势站起来。

　　不一会，王红雨到了。上高中后，她去了镇上寄宿，算起来两人已经很久不见了。这会儿重逢，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尴尬。她的身量不算高，眼睛很长，鼻子又挺又直，给人一种锋利的感觉。
　　碰面后，徐稚阙说：“好久不见，小雨。”接着徐稚阙把小孩的手交到周以程手里，说：“交给你了。”
　　周以程措不及防，和眼前这个家伙目目相窥，面对一个陌生人，他到也不哭闹。
　　徐稚阙和王红雨则转移到后院，徐稚阙说：“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她说：“谢谢，还是没有你厉害。”
　　徐稚阙敷衍一笑，说：“但是跟你周围的人比起来，你真的挺争气了。“
　　王红雨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也笑起来。
　　“对了，外面那个是我男朋友，忘给你介绍了。“
　　“早看出来了，是你大学同学吗？“
　　“不是，是我邻居。“
　　“哦“，王红雨点头。
　　许久不见，又加上两人都有了新的人生经历，有许多话题可聊，不一会儿两个女孩就恢复了往日的亲密。
　　两人出去时发现前院早已闹翻天，原来现在不仅一个小孩，好像整个村的小孩都聚集在这一样。所有的小孩围在周以程身边，周以程，不，周以程的包，就像一个香饽饽，被孩子们前拥后挤地争抢。
　　徐稚阙看清小孩手里的巧克力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周以程，你在开幼儿园吗？“她大声地说。
　　周以程忙得晕头转向，连回头也不能，“给了一个小孩不能不给全部呀！“
　　王红雨忙带自己弟弟回去，徐稚阙则在小板凳上坐下，静看这一出好戏。

　　王红雨带着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弟弟给她一块巧克力说这是大哥哥给的，她看一眼巧克力的包装，努力回想起它在超市货物柜上的价格。因为低血糖，自己常常会买巧克力带在身上，但这个巧克力她从来没有买过，因为她清楚买了它就会让自己少吃几顿饭。王红雨把整块的巧克力分成几块小的，一块接一块地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和嘴巴，希望记清它的味道。
　　她回想着刚才发生事情的图景，徐稚阙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又开朗，也善良。她尽量安慰自己的努力她都看到了。她想起今天初见时，她和男朋友站在一侧，高挑又白皙，亭亭玉立。意识到了这点，她挺直了略有驼背的脊柱，抬头挺胸地往前走。

　　等确保所有小孩都被雨露均沾到了，周以程终于敢说“你们都回去吧“。
　　徐稚阙手撑着下巴望向周以程，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哥哥，我也想吃糖。“
　　周以程从萎靡中一激灵，“有！糖都给你。“
　　徐稚阙刚想开口，外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说：“别吃糖了，该吃饭了。“
　　他俩尴尬地无地自容，心照不宣地边走路边不停地跟外婆说话，好转移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