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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抚着早已沉沉睡去的云翳的长发,夜魉担忧的看着他。自从五个月前,他在关隘上见着了被焚毁的尸奴后,便开始有些奇怪。一旦关隘那里再发现尸奴,无论他手中在做些什么,总会第一个赶过去,待清理完了,才一脸疲惫的回到陈府,还必然吩咐夜为他熬药。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在萂荣边境附近的城镇,时常也能遇到些依然游荡的尸奴,不得已的必须做些清理工作。阖丘这里,本就处于萂荣,桉国与南玲的交汇处,是十分敏感的地方,有游荡的尸奴是再正常不过了,于是士兵们也习惯于处理尸奴,没人觉得意外,除了一直待在城里扫灰和处理文书的云翳。

      只是,这样反复多次后,夜魉发现,云翳变得十分没精神,甚至,除了处理文书的时间,他几乎都是躺着的。除此之外,宁神药的用度也大大超出了以前,以往不过偶尔犯了心疾才会熬上一副,如今,三天两头的熬药。

      他知道云翳是在为那些即将死去的尸奴们做些什么,虽然他看不到,听不到,但他能从云翳的眼神里感受到,那般无奈,那般痛心,他不过是在尽力而为。

      可看着云翳劳累的模样,夜魉却忍不住的心疼,他才学了多久的法术?就如此不计后果的勉强自己。

      他趴在窗沿上,看着屋外空荡荡的院落,这该是玉兰花开的时节了吧?不知自己院子里那几株玉兰开得怎样了,师父是不是也在幽狐国的宅子里看着玉兰呢?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与自己的一年之约。

      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即便玉华来寻他,他也看不了书了,身上的灵气早已在为尸奴们减轻痛苦时耗了个干净,连本都赔了进去,更不幸的,再度聚集灵气的速度居然比往常要慢上许多。他终于深深的体会到,灵气消耗过度是个什么滋味了。

      为了能让他恢复精神,陈景将处理文书的事儿托给了别人,让他在房里好好歇息,可他一想到那些尸奴,想到玉华和李子卿,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不多睡会么?”夜魉端着药进了屋,见他趴在窗边,将碗放在桌上,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

      “醒着的时间也不多,哎……对了,上次那位李刺史如何了?”云翳难得想到了正事。三个月前,顺京来了位姓李的刺史,话语间颇为谨慎,说是为了朝廷来阖丘慰藉军士的,却总围着云翳转悠,话题也总拉扯上云傲,这让云翳疲于应付,好在不过三四天便回去了,之后见陈景眼神闪烁,总郁郁寡欢的样儿,便料到那人恐怕有什么问题,近日里似乎又来了阖丘,只是云翳现在并未有职务在身,不必出门见他。

      “似乎是比上次催得急了,陈景也快招架不住了。最近最好小心些。”转身端过药,拿了勺子想喂云翳,却被他接过碗,直接灌了下去。

      “来得还真不是时候……”紧了紧衣服,他将头搁在了窗棱上。

      “我在。”听出他话语中的担心,夜魉安慰道。

      扯着嘴苦笑了一下,他缓缓说道“夜,我有言在先。”顿了顿“如若我死了……”

      “你不会死。”不待他说完,夜魉立刻沉声打断了他。

      “我说了是如若,待我说完。”见夜魉默默的点点头,他方才继续说道“如若我不幸,未能躲过这一劫,也是时运不济,咎由自取,与陈将军无关,你切不可寻他麻烦。之后,你若还有心,且帮我照顾一下墨夫子和小洛他们,夫子年纪大了……受不得打击。若是人去情自空,也便不必理会我的事了,该去哪去哪吧……”

      蹙着眉,他蹲下了身子,直视着云翳漂亮,却毫无精神的眼眸“你这些话都是废话。我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

      他咧嘴一笑,虽没什么精神,却让人心头为之一暖“少爷我不想死,自己说的话可得记住了。”

      倒出最后一盅药来,夜魉叹了口气,又得去坪城买药了。明明最近形势紧张,偏偏云翳的心疾还犯个不停,每晚总是心疼难耐,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太过疲劳。

      买药是小事,可夜魉从未忘记谢大夫所说,这药是越少喝越好,而且在他买药的期间,也没人能保障云翳的安全。即便熬药之前,交代了云翳,自己明天恐怕要去一趟坪城,让他自己多加小心,也总难放下心来。

      端了药进了云翳的卧房,见他早已睡熟了去,轻手轻脚的行至了床旁。他眉头微蹙,看上去很不舒服,想来是心疾又犯了吧,近日里总是如此。将他抱在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夜魉开始细心的将药慢慢喂了下去。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喂完,云翳似乎也舒展了许多。

      用布小心的擦拭着他的唇角,虽然夜魉极尽小心的不让药洒出,却总还是有一些的。云翳的额头上,还挂着些微小的汗粒,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些微弱的反光,嫩白如玉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盈的随着他均匀的呼吸颤动,嘴唇因药的滋润,而变得艳丽润泽,青黑色的发丝贴着脸,柔顺的垂了下来,再顺着身体的曲线,如同一条黑色的瀑布般,蜿蜒而下,散落至榻上。

      夜魉看得有些呆了,愣了半响,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薄唇烙在了云翳的唇上,入口竟是十二分的柔软,即便掺着药的苦味,也盖不住特属于他唇间的那味芬芳。猛的回过神来,夜魉抬起了头。

      [我……我在做什么?]

      他不敢相信的审视着自己,云翳如今虽然长大了些,却仍旧是孩童模样,他想对一个懵懂孩童做些什么?还是说……他压根便没把云翳当成过孩子?

      他伸出手,轻抚着云翳滑嫩得如同豆腐般的脸颊。

      [我不是因为他的善良……才跟着他的?]

      夜魉不住的质问着自己,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自己了,心情总随着云翳时起时伏,看他受伤了,比自己受伤还疼,看他生气了,恨不得把惹他生气的人剥皮拆骨,看他高兴了,似乎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明亮欢快起来。

      [我喜欢他。]

      一个属于自己,却又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我……喜欢他?]

      夜魉愣住了,在他的世界中,从来没有所谓[喜欢]两个字,感情那种东西,在自幼接受的教育中,便与累赘,多余联系在了一块,那是会要了他们性命的负累。

      [我爱他。]

      那声音再度响起,无视于夜魉的思绪,毫不客气的将他积压了多年的情绪揭了开来。

      如遭雷劈般,夜魉打了个寒颤,他再次端详起怀中的云翳,他爱云翳?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否定,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他只想将云翳紧紧搂在怀里,再不叫他受半点风霜,再不让他露出痛苦悲哀的神色。

      他的身子终于不听从他的使唤,将头再次压了上去,吻在了云翳的唇间,他用舌头撬开了唇间的皓齿,在腹地中翻云覆雨,贪婪的汲取着那美味的醇芳。

      手也不自觉的解开了云翳亵服的前扣,将他温润的身子拥在了怀中,入手的柔软嫩滑,叫他几欲发狂。放开云翳的嘴唇,他吻在他的额头,脸颊,脖颈,他恨不得吻遍云翳每一寸的肌肤。

      “师父……”

      沉睡中的云翳发出一声微弱的梦呓,落在了失去理智的夜魉耳中。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他立刻清醒了许多。将云翳放回榻上,为他系好亵服,拉上被子。他逃命似的从窗口跳了出去,任凭夜晚的寒风肆意的在身旁徘徊,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才醒来的云翳有点纳闷的靠在床头,昨夜他竟梦见了第一次看《平阳志事》时的场景,虽不如当时那般身临其境,却总也是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的,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起这些事来。

      打了个哈欠,他才慢慢起身,套上衣服,挽了发髻,准备去拿些早点来吃――夜魉不在便须亲自动手了。还未出门,卧房的门便被推开,只见一脸笑吟吟的李刺史站在门外,他身后的,是端着一些吃的和药,一脸愁容的陈景。

      “云解元身子可好些了?”也不管云翳招不招呼,径直跨进了房里。

      云翳看了看颇为滑稽的二人,脸上立刻挂上了冷笑“二位等今天,怕是等了很久了罢?”

      陈景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有些诧异的看着从容的云翳,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那随侍来头可不小啊,我们得罪不起,只好先行请他离开些许时候了。”依然是一脸的笑容,只是在云翳看来,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其实,云翳早知他们在他饭菜里动了手脚,不过那并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些提神用的方子,因而夜魉并未察觉。搁他这儿,也就是触触心疾,消耗掉那些宁神药,好让夜魉出去跑腿。

      夜魉不出门,这毒蛇是不敢露出自己的獠牙,加之担心夜魉受到牵连,也便将计就计了。

      “恐怕坪城已经没药卖了吧,最近的,也是百里之外的大城了。”云翳整理整理衣摆,似乎只是在与他们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李刺史收敛了笑容,置上一层薄薄的杀意“果然留不得你……”

      陈景端着盘中那碗药,满脸羞愧之色的向云翳走去“我喂你……还是?”

      他接过药,如同平日一般,直接灌了下去,随手将空碗一扔,任凭那碗摔碎在了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嘿嘿一笑,他脸上并未带上应有的惧色“刺史大人还是出去吧,留陈叔叔送送云某便是,晚辈怕生得很,怕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举动,可就不好了。”

      “你还指望他?”李刺史的嘴角上扬,发出一阵嘲笑。

      “非也,不过是好歹认识,总不至于走得太孤单了些。”

      止住了笑容,李刺史走近云翳,还不及他反应过来,一枚金针已置入了他的咽喉之中“小子话太多了,我听不得。这针你可别乱拔,拔得不当,可就永远说不出话来了。”再次发出阴冷的笑声,他转身离开了卧房。

      云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李刺史恐怕是为防云翳花言巧语,诱了陈景倒戈,云翳心里暗地好笑,要陈景倒戈,除非实实在在的把他家人的安全给保障了,哪里是几句话便能说通的。

      “谁”虽发不出声音,但口型却是极为的明显。云翳明知危险却还留在此地,便是为了这个答案,现在的陈景,是决计不会隐瞒于他的。

      陈景抱起他,将他安置在了榻上,才缓缓说道“张则俊……我……对不起你们云家……”

      原来是那只老狐狸,当年在顺京见过一面,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没想到性情顽劣,却心思单纯的张文宣的爹爹,竟是个陈府极深,心狠手辣之辈。虽然还想问问这其中缘由,却因发不出声音,只得作罢。

      早有准备的云翳自然不可能那么听话的将药吞了下去,他早用术法将药隔开,暂且置于身体之中。想也知道,要让云翳的死不惹人怀疑,心疾是最好的幌子,这药多是与那饭菜中掺的一样,不过剂量,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装病,自然是云翳的拿手好戏,不多一会,他便捂住心口,痛苦的在床上翻滚,让坐在一旁的陈景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如同陈景这般被逼无奈的人,总是心软的,见不得自己作孽,因而云翳也料到,他必定会想办法减轻自己的痛苦,虽然,只是看上去稍好些罢了。

      “睡会吧……睡了就不痛了……”伸手点了云翳的睡穴,陈景握住云翳的手,心中的无奈与万般惨淡,已快让他窒息了。虽然一再的与张相书信,云翳不过是个孩子,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张相却始终不愿放过他。

      看着似乎早已睡晕了过去的云翳,他才松开手,为他拉上被褥,再不忍看他半眼,掩上房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离,云翳从床上爬起了身,偷偷的从窗户跳了出去,从僻静的小道转到了后勤军中。那里总时常有些发往关外驻地的粮草,东西挺多的,地方虽小,却足以容纳自己儿童般的身形了,这时候还真是不得不庆幸矮也有矮的好处。

      似乎运气很好的,有几车粮草正好要放出去,云翳偷偷溜到其中一辆粮车旁,穿进了那堆稻草中,将衣服头发全细细的藏好,再用术法将自己身上的气味也隔了开去――那兰香虽然自己闻不到,却总不能保证没人会发现。他蜷缩在不大的空间里,连呼吸也格外小心。

      感受着粮车的颠簸,小心的从缝隙中往外张望,确定离开了阖丘的关隘,才略微松了口气。

      疲乏油然而生,他本就过度消耗了灵气,今日这番折腾,不知又得睡上多久才能缓得过劲来。不知为何,即便困乏如此,却总觉得粮车颠簸得更厉害了,再度向外张望,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这车货物已从笔直平坦的官道拐进了山间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此时正行在半山腰间。

      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还有些许云雾缭绕。云翳看得心底发凉,他哪里想到这粮车会拐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还不待他细想,粮车又腾了起来,一身疲累的他,哪里还稳得住身子,直接被抛出了车外,大惊之下,竟忘了维持身体中隔开药物的术法。

      [吾命休矣……]

      云翳禁不住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设计了这么多,却还是栽在了老天爷手上,当真是他自己时运不济,当归了。在空中打了两转,他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消失在茫茫翠海之中。

      好容易才买到了宁神药,匆匆赶回的夜魉,却找遍了阖丘,也没发现云翳的踪迹,心中泛起一股寒意,他前去质问陈景,但陈景也没料到云翳会失踪,惊慌失措之下派人四处寻找,也毫无收获。

      若不是当日李刺史见着云翳将药全吞了下去,都要怀疑陈景私自将云翳放了,二人脸色皆不好看,事情办砸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虽然当日云翳确实吃了三倍分量的提神药,要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但没有尸体,谁也不敢妄下决断。

      夜魉也是将可能的地方全寻了个遍,始终没有线索,但相比于知道云翳吃了药的那两人,他心中总还是有些希望的,云翳是个聪明人,大概是危急间逃跑了罢?

      直到一个月后,顺着那粮车的山道搜索的官兵,发现了狼窝里的一具尸体,才让夜魉彻底的死了心。

      那是一具被水泡了有十多日,肿胀发白的儿童尸体,他的头已经被狼咬断,四肢也被啃噬得断成了许多节,内脏的大部分都已被吃得干净,身上全是被撕咬的裂痕,那些伤口里,还盘着许多蚂蚁蛆虫。质地上乘的儒衫早已因野兽的撕扯而破烂不堪,滚在一旁的头颅面部也是被咬得面目全非,露出森然的白骨,虽然被水泡了许多日,仍然如墨般漆黑的长发自头颅而起,散落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不远处,是一支被咬成了两段的墨玉簪子,还有根长两寸的有些锈迹的金针。

      据后来去查实情况的人推测,该是从山上滚进了湖里淹死了,而后泡了许多日,飘至了岸边,让狼拖回了窝里,才啃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至于云解元为何会从阖丘离开,这却是谁都不知道的谜了。

      自那之后,夜魉只是抱着那枚只剩下少许肉,骨头和头发的头颅发呆。他很想让这具尸体变作谎言,可那般娟秀的长发,别说是阖丘附近,便是顺京那般的官宦之地,也是没有的。

      他不敢相信,明明不久前还那么温暖的身体,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都是因为自己,居然离开那么长的时间,居然将他一个人放在那毒蛇的牢笼之中,居然……

      “少爷我不想死,自己说的话可得记住了。”

      他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浮现在夜魉的脑海之中。他是那么信任自己,却……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了,已经许多年,都未曾留下过眼泪了。明知是谁害了他,夜魉却偏偏不能动他分毫,他极力的控制住自己,至少,这个约定,他想竭力的守住,已经不愿再违背与云翳的誓约了。

      四月初时,夜魉送他回了凉州,路上也舍不得离开尸首半步,尽管长久的腐烂,已让尸身满是腐臭。当墨夫子见到尸体时,当即昏厥了过去,此后更是一病不起,即便如此,他仍守在灵柩前,直到下葬之后,才回了墨烟斋。

      云翳下葬没多久后,玉华按一年前的约定,来见他了,只是没料到,已再见不着他了。玉兰早已谢尽,芳华不过十六,便早早没了身影。

      莫名其妙的疼痛,莫名其妙的悲哀,难以置信,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便是在这无声无息间消逝了,明明自己已经极力的远离他,不愿将灾厄再牵连至他身上了,终究还是不该与他有任何关系么?

      送他离开前,夜魉取了三根他的头发,卷好了,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

      [定要叫这背后之人尝尽生不如死的痛楚,受千刀万剐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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