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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云翳端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此刻他原本如瀑布般顺滑的头发,被编成了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身上穿着最小号的灰褐色军服――即便如此,在他身上也大上了许多,袖口被他挽了近一半,裤子被提到了胸口,还不得不在鞋里扎上许多,上衣看起来像是长袍。

      厚重的军服比起轻薄的儒衫是天差地别的,云翳怎么说也没吃过苦,被炙热的炎夏闷出了一身的汗粒。

      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同伍们,他有些纳闷。最近这几日,不知为何,他们总躲着他,即便有事要与他说,也是匆匆交待完,便离开了,可在此之前,不论吃饭时,还是休息时,所有人都拿他当宝一般围着,就连他身边的床位,也成了营里的上等席位,只是,最近总莫名其妙的换着人。

      任凭云翳想破了脑袋,总想不出个理由,让他一夜之间便成了孤家寡人――对,连夜魉也躲着不见他。[该不是所有人同时害上了师父的毛病了吧?]

      “莫名其妙……”他扯着嘴角苦笑道,胸口却传来一丝疼痛。

      却见伍长向他走来,他扬起头,总算有个人肯跟他说说话了么?

      “云翳……”伍长看上去有些窘迫,并不看云翳,只是兀自说道“陈将军让你去一趟。”不待云翳回答,他干脆的转身离开。

      云翳无奈的摇摇头,难不成自己身上有瘟疫不成?

      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径直向陈府走去。一路上,认识他的都是远远便避了开去,不认识的也退开了,却好奇的打量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稀有品种一般,看得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仔细检查了周身,也没见着什么奇怪的地方。

      抬头看看陈府的匾额,些许日子没见过陈景了,不知今日他为何唤自己过来。脑子里闪过千般应对,他跨进了陈府,径直走向了大堂里。

      桌案上,陈景正一脸愁苦的想着什么,见云翳进了门,眉头却锁得更深了,惹得云翳心里直敲着鼓,不知发生了何事“陈叔叔?”

      “叫将军。”陈景敲了敲桌案,言语中充斥着不满。

      云翳皱了皱眉,最近他是犯了什么冲了么?怎么谁都看他不顺眼?“将军。”

      “你当知道我为何找你吧?”陈景说得理所当然般,让云翳顿时一头雾水。

      “云翳不知,请将军明言。”本就在火气上的他,哪里受得这般莫名的委屈,言语间自然带上了顶撞的味道。

      “装糊涂是吧?”陈景似乎有了些怒意,瞪视着云翳。

      他也不退缩,直视着陈景的眼睛,略带着些嘲笑的笑容“不知云翳装的是哪门的糊涂,倒要请陈将军为晚辈指点迷津了。”

      “你身上的味儿是怎么回事?”陈景有些不耐烦了。

      云翳嗅了嗅自己身上,并无异味,这天气热了,他也洗得勤快,哪里会有什么怪味?蹙着眉,直言道“云翳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味。”

      “你!”陈景气得瞪大了眼睛“好你个小子,当年你带些胭脂水粉来军中玩耍,我只当做是孩童心性,不与你计较,现在倒好,竟又带了过来,弄得满身的味儿!”

      云翳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云翳以往有没有带过那些女儿家的东西到军营,是不记得的,不过,说云翳如今带了来,倒不知陈将军是哪只眼睛见着了?”

      “一身的兰香味,还敢狡辩?!当我是太放纵着你,你目无军法了是吧?”陈景拍案而起,指着云翳怒骂道。

      仍旧是一脸嘲讽的神色,云翳毫不示弱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将军要罚便罚,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好!”陈景大吼了一声“来人!军仗三十!”

      两名执仗的军士应声而入,见堂里的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看了看陈景“……陈将军?”

      “看什么?!给我打!”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陈景气得咬紧了牙冠。

      对视了一眼,二人将云翳面朝下压在了堂里的地板上,扬起手中的棍子,略微犹豫了一番,才落了下去。

      却见夜魉不知何时接住了二人手中的棍子,陈景怒问“你做什么?!”

      夜魉却不看他,对着云翳,有些为难的说“虽然很适合你……别与陈将军闹什么脾性,这里毕竟是军营……还是别用那些东西了吧?”

      云翳有些诧异的看着夜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夜魉居然怀疑他?怒上心头的云翳哪里还去想这其中症结,恶狠狠的瞪着夜魉“与你何干?放手,给我出去!别妨碍陈大将军执行军法!”

      被云翳这么一闹,夜魉楞了楞,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翳抬起头,看向两边仍在犹豫着等着陈景命令的执仗“看什么看?还不打?!”

      “云翳!”夜魉似是担心“别闹了。”

      “出去。”他冷淡的说道,胸口隐隐作痛,他是当真动了怒气。

      夜魉无奈的看了看他,还以为他又有什么打算,咬了咬牙,才转身离开了大堂。

      军中将士的军仗可不同一般的杖刑,那力道非普通人能打得出来的,当然,挨那些棍子的人,也都当是些皮糙肉厚的士兵,如同云翳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伺候?

      可云翳就那么个倔脾性,棍子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偏是一声也不喊出来,连眼泪都没留下一滴,这倒叫陈景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云翳必定会大哭大叫,求饶认错的。

      三十军杖是打完了,云翳的衣服上也渗出了斑驳的血迹,他趴在地上,尽管伤口有些疼痛,胸口的抽痛也越发厉害,嘴角仍挂着笑容“……打完了么?打完我可回去了。”

      陈景暗自心惊,这三十军杖打下来,便是有些年月的士兵,也未必能如云翳这般硬气,难道自己真冤枉了他不成?可他身上的兰香,又确确实实的存在着。还在暗自寻思,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

      “怎么一回来就遇上这般情形?”那是一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妇人,穿得朴素,却是上好的衣料,行止间少了许多女儿家的拘谨,显得颇为大方。她方才走进了大堂,见着趴在地上的云翳,大吃了一惊“你怎么对个孩子动了军仗?”

      她将云翳抱在了怀里,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孩子是……翳儿?你打他做什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

      “仗着我放纵他,带些胭脂水粉到营里去,闹得那营里人心惶惶,我问罪与他,他还顶撞于我,不罚罚他,他不会听话。”陈景对着眼前的妇人解释道。

      云翳扯着嘴角又笑了两声“打就打了,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那里的疼痛已经快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妇人皱了皱眉,在云翳身上嗅了嗅,又道“给我拿杯清水来。”

      陈景无奈的看了看她,吩咐侍人帮她取了杯清水。她用纤细的手指沾了些,抹在云翳脸上并未出汗的地方,擦了擦,再放到鼻底嗅了嗅,染上一脸的苦笑,回头看着陈景“你自罚六十军仗吧。”

      陈景大惊“为何?”

      “你错打了他三十军杖,不当自罚么?你那身子即使吃上一百军仗也没他受上三十军杖厉害吧?自罚六十算不错了。”她头也不回的说道。拍了拍云翳惨白的脸颊“翳儿别怕,莲姨给你做主了。”却见他晕了过去,紧捂着胸口,蜷在她怀中瑟瑟发抖“翳儿?”

      躲在屋外的夜魉见状,连忙跑进了大堂“他心疾犯了,我……我去取药”

      手忙脚乱的煎了药给云翳服下,夜魉才知,原来那妇人竟是陈景的发妻何莲,更是云翳母亲的闺中密友,从小看着云翳长大。她告诉夜魉,云翳身上的兰香,压根不是什么胭脂水粉,也不是一般女儿家用的花浴的香味,那是所谓的汗香。

      那种香味是自内而外的,不同于胭脂水粉与花浴,若用清水在干爽的皮肤上,能渗出味儿来的,那便是外香了,可云翳身上擦过的清水是没有气味的。

      原本汗香多出于女子身上,这样的人也少见得很,更别说是出在男子身上了,而有汗香的人,是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儿的,是以云翳会认为陈景故意冤枉于他。

      “你怎会想到是汗香?”陈景刚挨了六十军仗,虽看上去无碍,却根本不敢挨凳子的边。

      何莲正仔细的给睡着了的云翳上药“你忘了我跟凌溪自小一块长大了?她便有这汗香,她儿子有,这不正常么?不过味道是不同的,凌溪身上的味儿更像梅花的香。”

      陈景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不过,你到也敢把他扔在军营里去,就不怕出事么?”

      “能出什么事?不过就是让他搅和两下罢了。他现在要比以前规矩多了,鲜有闹事的时候。”

      何莲白了一眼陈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翳儿长得这般白嫩,看上去又小上许多,整就一丫头,你把他放进一堆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里,他们能受得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看你怎生与你师父交代。我不过出去些许时日你就闹出这些岔子,哎……”

      何莲的话听得陈景心里一阵发毛,仔细看看云翳,确没什么少年模样,倒更像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哪里想到这节……”

      “现在想到了吧?便把他接到府里来住吧,一小少爷,做什么兵?他要不愿闲着,着去征兵府帮忙做点文书的杂务就是了。”何莲放下手中的药,回头看向站在一旁,心疼得恨不得棍子落在自己身上的夜魉“凉州那边,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夜魉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他并不知道云翳是否愿意告诉陈景,他在凉州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己是解元的事儿都只字不提。

      “以前这孩子,就是碰根手指都哭闹个不住,云将军每次要罚他,见他一哭,便狠不下心了。现在……”她看看还熟睡中的云翳“竟然这般忍得了……”

      “何止忍得……”陈景忍不住赞道“棍子打下去不哭不闹,说话还硬气得很,脾气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犟了,好好练练,以后定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你还说?”何莲没好气的打断了陈景“要不是这两年军务繁忙,我早去凉州接他过来了……那天把云将军送了回去,这孩子死活不愿与我到阖丘来,我才……真不该放他一个人在那儿……他定然受了什么委屈……不然性情怎会变得如此……”说罢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自打云翳醒来,任凭夜魉鞍前马后,也再不与他说话。对着陈景也只是不得已时才说上两句,也都冷淡得很。他趴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翻着突然多出来的“莲姨”帮他找来的书。

      这白挨的三十棍子,总让他觉得冤枉。他竟一怒之下忘了细细寻思这其中细处,夜魉的脾气他还能不清楚?委屈别人还行,哪舍得委屈他?

      墨夫子还没寻来,陈景罚他自然只是单纯的怒火中烧,可他却忘了那些同伍们奇怪的反应。听何莲解释,才知道那什么该天杀的汗香,竟然是自己闻不出来的。

      虽不是夜魉的错,甚至陈景也自罚了六十军棍,还是忍不住的要发发少爷脾气,谁让他做惯了嘴中玉,受不得半点的冤屈。

      何莲对云翳是极好的,而他也是第一次被一位年长的女性宠溺,听何莲常说起他并不记得的小时候的事情,总觉得言语间满溢着温馨,仿佛是一位慈母在与自家孩子唠叨着家常,让云翳禁不住想,如若母亲尚在人世的话,也是一般待自己的吧?

      在何莲悉心的照看下,过了半个月,他总算能起身时,才算消了气,让夜魉和陈景都松了口气。此后,他便一边在征兵府做些文书的杂务,一边潜心修习道法,过得两个月,也终能聚集些灵气了。

      垫着凳子抽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他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嗯,还好,不算太多。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他再次抖了抖那本厚重的册子。

      “夜。”他沉声道,听起来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怎么了?”夜魉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自从前一次的误会之后,即便云翳如何离谱,也任由着他胡闹,再不违逆半分。

      “药该还有吧?”

      “又不舒服了么?”夜魉蹙着眉,走近云翳身前,俯身想将他抱回陈府休息,却见云翳摆了摆手。

      “没事,有就行了”他脸上带着一抹苦笑,看着手中的名册“总算来了。”

      留下莫名的夜魉,云翳独自出了征兵府,抱着手中厚重的名册,向陈府行去。早些时候,府里来人传话,说是将军要查五月到六月时分新入伍的新兵姓名籍贯。

      他扯着嘴苦笑,这要查名册的哪里是陈景,分明是来阖丘寻人的墨夫子。虽然该来的总是要来,云翳却还有些不愿见他,夫子待他,恩同再造,让他担心了这么些月,还要与他说些谎话来骗他回去,心里当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他硬着头皮走进了陈府的大堂“将军,名册拿来了。”

      只见堂上一人拍案而起,不是墨夫子又是何人?“你!……”他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歹见着云翳完好无损,悬了三个月的心也总算定了下来。

      云翳连忙故作惊讶状“夫……夫子……”俯身跪在了堂上。

      “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夫子?”又气又恼,墨夫子四处寻找称手的东西,却始终毫无发现“陈将军此处可有藤条?借老夫一用,今日老夫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云翳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说话。拼命的在记忆中搜寻能让自己痛心疾首的往事。

      “这……夫子来阖丘,找的就是翳儿么?”陈景也跟着何莲唤了云翳的名。

      墨夫子颔首“这混小子竟从凉州偷跑了出来,害老夫寻了他三个月!”

      “夫子……学生知错了……”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也许,李子卿的事情,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痛苦的回忆吧,此刻,他脑海中,徘徊着的,全是他的记忆:师父谦和的笑容……师父紧张流泪的模样……师父温柔怜爱的眼神……师父离别时的不忍……

      “知错?行,知错便跟老夫回凉州去,回去再好好罚你。”

      “学生……不回去。”不曾抬起头,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这并非痛苦的记忆,为何会牵扯着自己的心般,泛出点点的血腥。

      “好好的州学夫子你不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就你这样还指望着能保家卫国?育人树德才是你当做的!”

      “夫子既不允学生参与会试,为国效力,却要叫学生去多教出几个只愿读《四子书》的书呆来,有何意义?学生愿随父亲英灵,即便不能征战沙场,能帮上些忙,也便心满意足了。”云翳重重的磕下了头“求夫子成全。”

      不,不对,最痛苦的记忆,当是李子卿去世的那一晚吧?还不及想起那时的情景,脑海中却浮现出院中玉兰树下的玉华,他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用充满了怜爱,不忍,痛苦的神色透过自己,看向了早已消逝的李子卿……他看的是李子卿……不论自己如何取悦于他……一直都是……

      “云翳,老夫待你如何?”墨夫子深知,这直面上的理,他是绕不过云翳,可让他待在阖丘,却等同于看着他跳进火坑,官场上的事,他明白得很。

      “恩同再造。”

      “那你可听老夫的话?”

      “按理当听……”

      “跟老夫回去。”

      云翳再次磕下了头“学生……不回。”

      恍惚间,他似再次回到了云府堂前的院落中,身前是再不看着自己,转身离去的玉华。他走得好生决绝,好生无情,甚至连辞别时,也不愿再看上自己一眼,哪怕多的一眼,也会让他感到厌恶,痛苦!

      墨夫子抓住云翳的手腕,将他从地上强拖了起来,却见他早已泪流满面,痛苦的神色,让原本决心将他强行带回凉州的墨夫子也楞在了原地。

      抬头看向夫子,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为何……”

      [为何如此待我……]

      他闭上眼,再不看任何人,脑海里全是玉华离去时的背影,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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