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明月》南枕醉

3、第三折

　　既然已明确报恩方向，当天夜里，一人一鬼便潜进了亲王府打探消息。
　　桑叶与楼惊月决定分头行动，子夜在王府门口集合。
　　亲王府人丁众多，凤老夫人共生了五个孩子，四子一女，长子凤亲王，有一房早逝的嫡妻，留下一子一女，后来续弦，又生了一子，二房有五个孩子，三房也有四个孩子，五房还只有两个孩子，再加上几个偏房，王府里共有十七八个孩子，因此王府占地面积极广。
　　桑叶来过这里好几次，别的地方不甚熟悉，但长房所住的地方，她还是知道的，毕竟生前陪四姐来过这里。
　　她从房顶上走的，先去了四姐所住的院子，因为世代世子妃都是住的这里，她从房顶上跃下，落在了一扇窗前，恰好是世子妃的卧室。
　　此时，房里点着一盏烛火，发着羸弱的光，梳妆台前座着一位丽人，妆容精致，眉目风华，烛火将她的倩影投射到窗子上，桑叶穿过墙，落在了她的身后。
　　四姐瘦了不少眉间添了憔色，或许是管理王府太累了，也或许是怀了身孕，想到这里，桑叶走到了她的斜前方，往她的小腹看去，但衣服平整，没有任何起伏。
　　也是啊，这怎么能看的出来?哪有三个月就显怀的?
　　桑叶自嘲的笑了下，走到了她的身侧，垂眸看去，却见她正抄着《往生咒》，她惊愕不已，微微弯腰，脸庞恰好落入铜镜中。
　　桑桐恰巧抄完一本《往生咒》，抬眼时，居然从铜镜里看见了桑叶。
　　“桑桑！”她急忙侧头，可哪儿有什么人啊，只有无底深渊般的黑暗。
　　她颓下了肩，垂着眼睫苦笑:“你定是恨我的，恨我抢了你的凤梧，恨我母亲让你失了清白……恨我好啊。”
　　桑叶看着她红了眼眶，眼里蓄起了眼泪，她是有一点恨的，但想想，又有什么可恨的呢？生在帝王家，每件事都是身不由己，她们都是深宫里的金丝雀，是皇帝手中的提线木偶，更何况，她们立场不同。
　　储位之争波涛暗涌，大皇子与二皇子斗的不可开交，朝堂之上，刀光剑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我输了，便是你踩着我的尸体登上太子之位的。
　　璇贵妃的母家是二皇子这一派的，凤亲王府是大皇子的党羽，她是中间的火线，这就是皇后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毁了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凤亲王府的原因。
　　皇室公主听着风光，可到底也是牺牲品，哪怕是宠爱她的父皇，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在她被玷污之后，只削了孟华侯的爵位，然后又赐婚，要不是母妃与宋国公府宁死不接，不然，她就是另一个牢笼里的金丝雀了。
　　她看着桑桐，四姐又何尝不是呢?明明已有钟意的人，却被迫嫁予他人作妻。
　　“四姐，你瘦了好多。”桑叶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叹道。
　　“桑桑。”桑桐抚上左颊，穿过了她的手掌，两手相叠，虽不可触，但她们隔着阴阳相握，阴阳相隔，隔的不过是□□而已。
　　“桑桑，怀谨三日前病死在了榻上，若你还没入轮回，可愿帮我在奈何桥上告诉他一声‘银簪不斩天上水，生死与契共白头’。”说完，她又苦笑着摇摇头，“算了，你是恨我的，怎么会去说呢?何况这么久了，你也应当入了轮回吧。”
　　桑桐放下了手，撑着梳妆台起身，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桌台的笔从紫砂砚台上滚落，落在地上，摔出一滩墨迹，桑桐回头，看见掉在地上的笔，慢慢白了脸色。
　　“桑桑，是你吗？”
　　梳妆台上的《往生咒》被翻动，压在下面的宣纸上现出了一排字——
　　“四姐，不怪你。”
　　熟悉的字迹，标准的簪花小楷，是桑叶的字迹。
　　“桑桑！”桑桐捂住嘴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桑叶看着痛哭的四姐，又在宣纸上写道:“不怪你，莫哭，小心伤了身子。”
　　“身子?哪儿有什么身子啊。”桑桐摇头，“自大婚，他便没来过我这里，连合卺酒都没喝，第二天就离开了王府，也不知去了何处。”
　　桑叶惊愕不已，顿在了原地。
　　四姐没有身孕?
　　“本就是奉命成婚，哪儿有什么情可言?我有钟意郎，他有心悦人，怎么可能相敬如宾。”
　　桑叶抿紧了唇，在纸上写道:“苏郎君已去，四姐节哀，话我会带到的。”末了，又在纸上写道:“今日之事，还请四姐勿要告知他人。”
　　桑桐楞了一下，道:“凤梧也不说吗？你下葬之后，他在雪地皇陵前跪了三日，回来之后就高烧不止，昏迷不醒。”
　　桑叶沉默了会儿道:“阴阳已隔，不念红尘，恩情一报，即入轮回。”
　　“四姐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切记保密。”
　　“桑桑！桑桑！”桑桐在房里喊道，回应她的，只有烛芯噼啪的声音。
　　桑叶一路飞至王府门口，楼惊月早已等在此处，见她回来，小声道:“有事回去说。”
　　“嗯。”她点点头，看了眼这青瓦朱墙的王府，俨然就是另一座王宫牢笼，想起了四姐说的“生死与契共白头”，叹了一口气，转身随着楼惊月离开。
　　“先说说你的消息吧。”
　　回到沁竹居，楼惊月回到卧房，关上门，对桑叶道。
　　桑叶坐在椅子上，房里没点灯，楼惊月的身影轮廓在夜色中极为高挑挺拔，她眨了下眼，别过头道:
　　“四姐没有身孕，凤梧不在王府，不知去了何处。”
　　楼惊月在她旁边坐下，将手放在桌上，却随手压住了她的手，虽说她的手穿过了她的手，但实与虚交叠，莫名暧昧。
　　他却毫无所觉，右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一饮而尽。
　　桑叶看着他的手压过自己的手放在桌上，虽说鬼没有实体，是感觉不到的，但她仍蜷缩了一下手指，抽了回来，放在膝上，耳边穿来他的声音。
　　“凤梧不在王府，而是四处打听，能否有道士将逝去的灵魂给召回来。”
　　桑叶听闻此言，抬头看他，轻声问:“……是召我吗？”
　　“不然呢？”楼惊月冷笑，他的手指捏紧了茶杯，盯着虚空道:“事后装深情，恶心。”
　　“你不要这么说。”桑叶皱了皱眉。
　　“难道不是么?”楼惊月睨着她，歪头挑眉，邪气四溢，乖戾横生，“逆天改命，阴间拔魂，逆天道而行，比遭横祸，再说——若是心悦于你，怎会不娶你?待你死后，再来装深情，不是恶心是什么?虽说你没了清白，可若真心爱你，怎么会嫌弃?若是我……”
　　“别说了！”桑叶打断他，站起了身道:“你不知事情原委，怎么随意评论?”说罢，她转过身，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楼惊月冷笑，手指用力，竟捏碎了茶杯，瓷片扎进皮肤里，缓缓流出血液，他锤了下桌子，看着桑叶离去的地方，咬紧了牙齿。